山风卷着松涛掠过他的月白僧袍,袖口绣着的暗金色金刚杵纹样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十年光阴,足以让一个总角稚童长成挺拔青年,也足以让那双曾惊惶无措的佛眼,沉淀出洞彻世情的沉静。
“无名师弟,师父唤你。”
山道上传来脚步声,是负责洒扫的师兄明心。
无名转身颔首,跟着明心穿过层层殿宇。
金刚寺不止是清修之地,后山石窟里藏着历代高僧降服的邪祟,藏经阁深处更有记载着“镇魂、驱邪、破妄”的佛门秘术。
这十年,了尘大师不仅教他佛法,更让他修习《金刚不坏体》,辅以佛眼观气,寻常鬼魅近不了身,便是遇上百年道行的精怪,也能从容应对。
只是今日,了尘大师的禅房里却多了一缕不同寻常的气息——那是属于红尘俗世的烟火气,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煞。
“师父。”
无名轻叩木门。
“进来。”
了尘大师的声音依旧平和,只是指尖捻着的念珠,比往日转得快了些。
禅房内,除了端坐蒲团的老和尚,还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正背对着门打量墙上的《心经》拓片。
听见动静,男人转过身,嘴角噙着惯有的戏谑笑意,正是十年未见的赵吏。
他手里把玩着一枚青铜铃铛,铃铛上刻着繁复的鬼纹,隐隐有黑气缠绕——那是专门用来镇压厉鬼的“镇魂铃”。
“小和尚,十年不见,长这么高了。”
赵吏挑眉打量着无名,目光在他那双清澈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上顿了顿,“佛眼养得不错,看来金刚寺的香火没白吃。”
无名合十行礼,语气平静:“赵居士久违了。”
了尘大师抬手示意他坐下:“无名,赵居士此来,是为城中一桩异事。”
赵吏收起玩笑神色,将镇魂铃放在桌上:“城西古玩街最近不太平。
有个老板收了件刚出土的唐三彩,自打那玩意儿进门,店里天天死人,死状都一样——七窍流血,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像是看到了什么吓破胆的东西。”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去看过,那唐三彩里裹着个怨煞,寻常符咒镇不住,倒是有点像你们佛门记载的‘尸煞’,沾了活人的血气就能醒。”
无名指尖微动。
尸煞?
这名字让他莫名想起前世倒斗时遇上的“血粽子”,只是更邪性些。
“佛门弟子,本不应过多干涉红尘杂事。”
了尘大师看向无名,眼神却带着期许,“但那怨煞己害了七条性命,再放任下去,恐成大祸。
无名,你下山历练的机缘,到了。”
无名起身:“弟子遵命。”
赵吏吹了声口哨:“早该让这小和尚下山见见世面了,总在庙里待着,当心把骨头待软了。”
下山的路比十年前好走了些,赵吏开着他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的黑色轿车,一路把车技秀得飞起。
“说起来,你还记得夏冬青吗?”
赵吏突然开口,“那小子现在跟我混,在城里开了家便利店,名曰‘444号’,专做阴阳生意。”
无名握着车窗的手指紧了紧。
夏冬青,那个福利院角落里的苍白男孩,他自然记得。
“他……还好吗?”
“好得很。”
赵吏嗤笑一声,“就是身边的鬼比以前更多了,有时候半夜打个盹,都能被鬼魂的哭声吵醒。”
无名默然。
夏冬青的体质,注定要与这些东西纠缠一生。
城西古玩街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檀香味,混杂着泥土腥气。
出事的“聚宝阁”大门紧闭,门楣上贴着的黄符己经发黑,边缘卷翘,显然是被怨气冲得快要失效。
“就是这儿。”
赵吏停下车,指了指门内,“那唐三彩在里屋,被我用镇魂铃暂时锁着,但撑不了多久。”
无名推开车门,佛眼微开,立刻看到整座店铺被一团浓如墨汁的黑气笼罩,黑气中心盘踞着一个模糊的人形,正发出无声的嘶吼。
“怨气冲天,且带着尸毒,确实是尸煞。”
无名沉声道,“这唐三彩的出处,怕是不干净。”
“谁说不是呢。”
赵吏叼起一支烟,“我查过,这玩意儿是从秦岭一座被盗的唐墓里流出来的,跟它一起出土的还有几具被啃得残缺的尸体,估计是盗墓贼内讧,最后全折在里头了。”
秦岭……唐墓……无名的心头莫名一跳。
前世,他就是在秦岭深处的古墓里出事的。
“小和尚,动手吧。”
赵吏往后退了两步,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让我瞧瞧金刚寺的本事。”
无名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串菩提子念珠。
这串珠子被他摩挲了十年,每一颗都浸润着佛法,此刻在他掌心微微发烫。
他走到聚宝阁门前,屈指在门上轻叩三下,口诵真言:“唵嘛呢叭咪吽——”六字大明咒的声音清越,如晨钟破雾,门楣上发黑的黄符竟微微颤动,透出一丝金光。
“砰!”
里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墙上,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脆响。
“不好!”
赵吏脸色一变,“那尸煞破了镇魂铃的禁制!”
无名不再犹豫,推门而入。
里屋的景象触目惊心——地上散落着碎瓷片,原本完好的唐三彩己经裂开,一个浑身裹着尸布、皮肤青黑的怪物正从碎片中爬出来,它没有眼睛,眼眶里流着黑血,十指如利爪,指甲缝里还嵌着暗红的血肉。
尸煞显然被无名身上的佛光激怒,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猛地扑了过来!
“孽障!”
无名眼神一凛,手腕翻转,菩提念珠如流星般飞出,在空中连成一道金色弧线,精准地缠上尸煞的脖颈。
“嗡——”念珠上的佛光骤然爆发,尸煞发出痛苦的哀嚎,身体在佛光中滋滋冒烟,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就在这时,无名的佛眼突然瞥见尸煞胸口嵌着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的纹路并非唐代样式,反而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与他前世在西周古墓里见过的壁画图案有几分相似。
是错觉吗?
“还愣着干嘛?”
赵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玩意儿快散了!”
无名回过神,双手结印,佛光汇聚于掌心:“金刚怒目,降妖除魔!”
金色的佛光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尸煞胸口。
那怪物的身体瞬间崩解,化作无数黑气,被佛光净化得干干净净,只留下那块刻着图腾的玉佩,“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无名弯腰捡起玉佩,触手冰凉,上面的图腾在佛眼下隐隐流转着一丝诡异的红光。
“这是什么?”
赵吏凑过来,“看着不像凡物。”
无名握紧玉佩,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不清楚,但这东西……有问题。”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赵吏硬塞给他的,美其名曰“方便联系业务”。
屏幕上跳出一个陌生号码,来电显示只有一个字:茶。
赵吏看到这个名字,脸色骤变:“该死,她怎么打电话来了!”
无名疑惑地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女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无名?
立刻来一趟冥界。
本王倒要看看,金刚寺的佛子,是不是真有胆子管到本王头上来。”
电话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赵吏挠了挠头,一脸无奈:“得,这才刚下山,就把冥王给招来了。
小和尚,你这佛眼,怕是比我想的还要麻烦。”
无名看着掌心的玉佩,又想起那通来自冥界的电话,眉头微蹙。
他知道,这红尘历练,恐怕比师父说的,要凶险得多。
而那秦岭深处的唐墓,那枚诡异的玉佩,还有那位素未谋面的冥王……似乎正有一张无形的网,在他面前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