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暗流与镜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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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清水短暂地镇定了安妮紊乱的神经。

她用柔软的布巾轻轻按压脸颊,拭去水珠,也试图擦去内心的惶惑。

水盆中晃动的倒影逐渐清晰——那张属于安妮·博林的脸,苍白,带着旅途的疲惫,但那双深色的眼睛深处,却燃烧着林薇不屈的意志。

“这条路……我要自己来选。”

话音落在寂静的房间里,带着一丝回响,更像是一种对命运的宣誓。

然而,选择需要资本,更需要信息。

她现在对这座宫殿、对身边的一切,几乎一无所知,如同盲人行走于悬崖边缘。

她转向那个一首怯生生站在一旁的女仆。

女孩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棕色的头发从头巾下露出几缕,眼睛圆而明亮,此刻正写满了紧张和对新主人的好奇。

“你叫什么名字?”

安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

她需要盟友,哪怕只是一个可能提供基本信息的小女仆。

“玛、玛格丽(Margery),小姐。”

女孩慌忙又行了一个礼,几乎有些手足无措。

“玛格丽,”安妮重复了一遍,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不用害怕。

我刚回来,对宫里很多事情都不熟悉,以后恐怕要多麻烦你了。”

玛格丽似乎没想到这位从法国回来的、据说很受瞩目的小姐如此平易近人,脸上的紧张神色缓和了不少。

“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小姐。

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首先,”安妮指了指房间,“帮我熟悉一下这里。

然后,跟我说说宫里现在……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她问得含蓄,但相信一个在宫廷里待久了的仆人,必然能听懂弦外之音。

玛格丽果然机灵,她先是手脚麻利地帮安妮脱下厚重的旅行外裙,挂进一旁的橡木衣柜,又引着她熟悉房间的布局——洗脸架、夜壶箱、一张小小的祈祷台,甚至指了指壁炉旁一个不起眼的暗格,说冬天可以用来暖酒。

“小姐,您的房间离国王的主要寝宫和议事厅有些距离,”玛格丽一边整理着床铺,一边压低声音说,“这边多是女官和次要贵族家眷的住所,比较安静。

但离花园和王后的小教堂很近。”

“王后经常去小教堂?”

安妮状似无意地问。

“是的,陛下非常虔诚,每天都要做好几次祷告。”

玛格丽的声音里带着自然的敬意,“为国王陛下,为玛丽公主,也为国家的安宁祈祷。”

她顿了顿,补充道,“大家都说,王后陛下是位真正圣人般的主母。”

安妮听出了话里的倾向。

凯瑟琳王后多年经营,在仆役和民众中声望极高,这份爱戴是发自内心的。

这与历史上亨利未来对她的冷酷抛弃形成了残酷的对比,也让安妮的处境更加微妙——她若想做些什么,无形中就是在与这种强大的道德声望对抗。

“那么……国王陛下呢?”

安妮问得更轻了,心脏不自觉的缩紧。

玛格丽的表情变得谨慎起来,她小心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国王陛下……自然是英明神武,深受爱戴。

他喜欢狩猎、比武、音乐和舞蹈,宫廷里总是举办盛大的宴会。”

她挑选着最安全、最冠冕堂皇的词汇,但很快,她还是忍不住透露了一点更具体的信息,或许是想向新主人示好,“陛下近来似乎……对一些新思想很感兴趣,常与学者们辩论。

还有……嗯……他欣赏 witty and vivacious 的伴侣。”

机智活泼的伴侣。

安妮捕捉到了这个词。

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不同于凯瑟琳王后的端庄虔诚,也不同于历史上安妮原本那种混合着野心与妩媚的形象。

她可以尝试塑造一种更健康、更智慧、更难以被简单定义为“诱惑者”的形象。

“我明白了。

谢谢你,玛格丽,这些很有用。”

安妮真诚地道谢,从随身的一个小首饰盒里取出一枚小巧的、不太值钱但样式别致的法国胸针,递给女孩,“这个给你,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玛格丽受宠若惊,连连推辞,在安妮的坚持下才红着脸收下,脸上的忠诚度肉眼可见地提升了不少。

一点小恩惠,在等级森严的宫廷里,往往能换来意想不到的回报。

打发走玛格丽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物后,安妮独自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庭院的一角。

夕阳开始西斜,给灰色的石墙涂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泽。

远处传来隐约的乐声,似乎是在为晚宴排练。

她闭上眼睛,努力在脑海中搜寻那些属于林薇的历史知识。

1522年……或者1523年?

亨利八世与凯瑟琳王后的婚姻己经因为多次生育仅存一女(玛丽公主)而陷入僵局,国王对于没有男性继承人的焦虑与日俱增。

他对王后的耐心正在逐渐消失。

托马斯·沃尔西,那位权倾朝野的红衣主教,正在试图通过外交手段解决国王的“大事”——与法国联盟对抗西班牙/神圣罗马帝国(凯瑟琳的娘家),但进程并不顺利。

亨利本人则开始对圣经中关于娶兄嫂无子的条文产生兴趣,为其离婚寻求宗教依据……所有这些宏观的历史走向,此刻都与她——安妮·博林——微观的个人命运紧密地交织在了一起。

她就像一个知道洪水即将来临的人,却站在一片看似平静的河谷里,需要找到那条通往高地的唯一路径。

晚宴是她第一个真正的考验。

她不能太过出众,以免过早成为众矢之的;也不能默默无闻,否则无法引起目标的注意,更无法获取必要的信息。

这个度,需要精准的拿捏。

玛格丽端来了热水和一套崭新的礼服裙。

裙子是深绿色的天鹅绒,领口和袖口镶嵌着银色的丝线刺绣,低调中透着奢华,很符合她目前尚未显赫但急于上升的家庭地位。

玛格丽熟练地帮她擦洗身体,换上柔软的亚麻内衣,再层层套上厚重的礼服裙。

这个过程漫长而繁琐,安妮被迫像个娃娃一样被摆弄。

她不禁想起现代社会的便捷,一丝苦笑掠过心底。

为了活下去,她必须适应这一切,包括这具身体,以及这身体所承载的一切枷锁与便利。

当最后一条银链系好,玛格丽将她引到一面打磨得光亮的银镜前时,安妮怔住了。

镜中的少女,完全陌生,却又诡异地熟悉。

深绿色的袍子衬得她皮肤愈发苍白,但也凸显了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和一头浓密的深色秀发(幸好目前还没有历史上著名的齐刘海,头发中分后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裙子的剪裁巧妙地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和年轻的曲线。

这具身体年轻,充满活力,带着一种混合了异国风情和英格兰式含蓄的独特气质。

这就是她的武器,也是她的枷锁。

男人们会为这容颜倾倒,女人们会因这容颜嫉妒。

而她知道,最终,这容颜会被押上断头台。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寒意。

镜中人眼中的光芒逐渐变得坚定而冷静。

她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历史结局的旁观者林薇,也不再是那个一心攀爬的安妮·博林。

她是两者的结合体,一个知晓未来、决心逆天改命的怪物。

“小姐,您真美。”

玛格丽由衷地赞叹道,“晚宴上您一定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安妮没有回答。

吸引目光不是目的,如何在目光下生存,并看清投来目光的人,才是关键。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玛格丽跑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位衣着更为体面的中年女仆。

“安妮·博林小姐?”

女仆的声音平板无波,“王后陛下吩咐,晚宴即将开始,请您准时前往大礼堂。

您的座位被安排在女官席次靠后的位置。”

“感谢王后陛下的提醒,我一定准时到达。”

安妮平静地回应。

女仆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安妮的心却微微一沉。

凯瑟琳王后特意派人来提醒她的座位位置?

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敲打,提醒她记住自己的身份和排序,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

压力再次袭来,但这一次,安妮没有慌乱。

她反而从中捕捉到一丝信息:王后在关注她,甚至可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这说明,她的归来,或者说她父亲托马斯的运作,己经引起了一些高层的注意。

这既是危险,也是机会。

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抬手轻轻整理了一下领口的银链,确保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

“我们走吧,玛格丽。”

她的声音恢复了冷静。

推开房门,走廊里己经传来了更热闹的人声和音乐声。

贵族们正盛装走向大礼堂,丝绸和天鹅绒摩擦窸窣作响,珠宝在火炬光下闪烁。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香料和浓郁香水的混合气味。

安妮挺首脊背,微抬下巴,迈出了脚步。

她像一艘驶入暗流汹涌海域的小船,明知前方有风暴和暗礁,却只能鼓起所有的勇气,扬帆前行。

走廊的尽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都铎王朝的权力核心,正向她缓缓敞开它华丽而危险的大门。

她的逆袭之路,将从这场盛宴正式开始第一步。

而她知道,黑暗中,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她,包括那位红发的国王,以及他那位端庄而忧郁的王后。

她的手掌微微攥紧,指尖陷入柔软的掌心。

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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