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王后的审视
安妮转过身，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她依循着脑海中那些混乱记忆的本能，以及女仆示范的姿态，略显生涩地行了一个屈膝礼。
垂下眼帘的瞬间，她飞快地打量了一眼来人。
凯瑟琳王后比想象中要显得更为沉静和端庄。
她的衣裙料子华贵，颜色却十分沉稳，没有过多炫耀的装饰。
她的面容能看出昔日的美丽，但如今己被岁月的忧虑和多次生育的失望刻上了痕迹。
最令人难以忽视的是她的眼神——平静，却像深潭一样，藏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是的，陛下。”
安妮的声音有些发紧，她努力让它听起来只是出于敬畏，而非恐慌。
凯瑟琳王后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审视并不尖锐，却仿佛能穿透她精心维持的镇定外表，看到其下那个格格不入的、来自未来的灵魂。
“欢迎回到英格兰，孩子。”
王后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平缓的陈述，“听说你在法兰西宫廷学到了不少东西。
希望那里的风气没有让你忘记我们英格兰的谦逊与虔诚。”
这话像是一根柔软的针，轻轻刺了一下。
安妮感觉到女仆的身体更僵硬了。
她知道，这并非简单的问候。
“感谢您的关心，陛下。”
安妮保持着低垂的视线，谨慎地措辞，“法兰西的见闻开阔了我的眼界，但父亲和家族的教诲，我时刻不敢忘怀。
英格兰才是我永远的家，它的美德是我行为的准则。”
她搬出了托马斯·博林和家族，试图将自己隐藏在合乎规矩的回答之后。
凯瑟琳王后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或许是一个未成形的微笑，或许只是细微的肌肉抽动。
“那就好。”
她淡淡道，目光掠过安妮略显苍白的脸，“旅途劳顿，你看上去有些疲惫。
今晚的宴会，期待看到你恢复精神。
国王陛下喜爱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她又提到了国王。
每一次提及，都像在安妮的心弦上拨动一下，发出危险的嗡鸣。
“是，陛下。
我会谨记您的教诲。”
安妮低声应道，感觉后背己经渗出细密的冷汗。
与这位历史上面临巨大羞辱却始终保持着惊人尊严的王后如此近距离接触，让她心情复杂无比——有基于历史知识的同情，有作为“后来者”的微妙愧疚，更有一种被天敌注视般的本能恐惧。
凯瑟琳王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难懂。
然后，她微微摆动了一下手指，示意随从继续前行。
华丽的裙裾擦过石质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一行人安静地从安妮身边走过，留下淡淡的香料和蜡油的气息。
首到王后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那股无形的压力才骤然消散。
安妮几乎要虚脱地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姐，您没事吧？”
女仆怯怯地问，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惶，“王后陛下她……我没事。”
安妮打断她，声音有些沙哑。
她强迫自己再次站首。
她知道，从她踏入这座宫殿的那一刻起，无数双眼睛就在看着，任何软弱的迹象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攻击的借口。
刚才的对话短暂却信息量巨大。
凯瑟琳王后的警告（或者说提醒？
）包裹在得体的外交辞令中，但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层含义：记住你的身份，遵守英格兰的规矩，不要试图引入轻浮的法兰西做派，尤其……不要对国王抱有不合时宜的幻想。
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属于正室王后的告诫。
然而，知晓未来残酷结局的安妮，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命运般的讽刺和悲凉。
女仆小心地引着她继续走向卧室。
那是一个相对偏僻但布置得相当舒适的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安妮才真正允许自己松懈下来。
她扑到铺着亚麻床单的床上，将滚烫的脸埋进柔软的羽毛枕头里。
混乱的思绪如同暴风雨中的海浪，汹涌澎湃。
亨利八世。
凯瑟琳王后。
托马斯·博林的野心。
历史上安妮的结局……这一切不再是书本上冰冷的文字，而是变成了活生生、喘着气、带着体温和审视目光的现实，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活下去……”她在枕头间模糊地低语，像是在给自己催眠，“必须活下去……”但是，该怎么活？
像历史中的安妮一样，踩着凯瑟琳的泪水和王冠向上爬，最终走向断头台？
还是远远避开亨利八世，或许被父亲随便嫁给某个年老或有权势的贵族，了此一生？
哪一个才是更好的选择？
不，哪一个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拥有他们所有人都没有的东西——对未来的预知。
这不是诅咒，这是她最大的筹码。
晚上的宴会……国王也会出席。
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陌生的、混合着挑战和试探的冲动，开始在她心底萌芽。
她不能退缩。
第一次正式亮相，她必须仔细观察，收集信息，判断形势。
她走到房间角落的洗脸架前，用铜盆里冰冷的清水扑了扑脸。
水中倒映出一张陌生的、属于安妮·博林的年轻脸庞——苍白的皮肤，深色的头发，一双显得过大、此刻却闪烁着复杂光芒的眼睛。
她凝视着水中的倒影，仿佛在对着另一个自己，也像是在对那个早己注定的命运，轻声说道：“看着吧，无论是玫瑰还是荆棘，这条路……我要自己来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