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发现了
洞口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强行破开。
洞口下方,是幽深得不见底的水域。
水色墨绿,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浓粥,死气沉沉,看不到任何流动的迹象。
那股甜腻的、令人作呕的腐烂海藻腥味,正是从这深不见底的水潭里弥漫出来的。
“是这里了。”
吴三省的声音凝重无比,用手电光柱扫视着洞口边缘和水面,“通往海底墓的水道。
都小心点,这水……邪性得很。”
他提醒着,目光警惕地扫过水面,仿佛那粘稠的墨绿色水下潜藏着无数未知的凶险。
张起灵站在洞口边缘,身形挺拔如松。
他微微侧身,让手电的光能更好地照亮下方的水道。
他似乎在观察水流的细微动向,又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他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下颌的线条绷得有些紧。
片刻,他像是确认了什么,没有言语,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道无声的命令。
吴三省立刻会意,招呼着吴邪和王胖子:“准备好家伙什,检查氧气瓶和头灯,跟着小哥,动作要快,尽量别让身体大面积沾水!
水里可能有东西!”
就在吴三省话音落下的瞬间,张起灵动了。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尾融入深海的鱼,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墨绿色的、粘稠冰冷的水中。
水面只荡开几圈微弱的涟漪,旋即又恢复了死寂。
我,这片依附于他的影子,在他入水的刹那,仿佛也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和粘稠的阻力。
构成我的黑暗似乎被那墨绿的水色稀释、晕染,变得更加稀薄、飘忽。
一种强烈的排斥感和虚弱感袭来,仿佛这水天生克制着我这种存在。
但我依旧紧紧附着在他身后,如同水底一道更加深沉的墨痕,随着他的游动而艰难地拉伸、变幻着形态。
水下的世界一片死寂的墨绿。
手电的光柱在水中艰难地穿透,只能照亮前方有限的一小片区域,光束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和絮状物。
能见度极低,西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巨大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
偶尔有形态怪异的、不知名的水生物被灯光惊扰,拖着长长的须子或骨刺,飞快地消失在黑暗深处。
张起灵游在最前方,动作流畅而有力,如同暗流中沉稳的礁石。
他手中的防水手电光柱稳定地扫视着前方和水底。
吴邪、王胖子和吴三省的灯光紧随其后,光束在水中晃动,映出他们紧张而专注的脸。
水道并非笔首,时而狭窄如瓶颈,时而豁然开阔如同水下洞窟。
嶙峋的石壁在水下呈现出狰狞的轮廓,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滑腻的深绿色藻类,偶尔能看到一些嵌在石缝里的、早己腐朽的木质船板碎片,无声诉说着此地曾经的凶险。
突然,张起灵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他悬浮在水中,身体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他猛地抬手,对着身后的吴邪等人做了一个极其凌厉、不容置疑的“停止前进,噤声”的手势!
吴邪他们立刻僵住,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划水的动作都停滞了,紧张地西处张望。
死寂。
冰冷的水流仿佛也凝固了。
只有手电光束里漂浮的尘埃在缓缓移动。
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水流声掩盖的……摩擦声,从前方幽暗的水道深处传来。
沙沙……沙沙……像是无数湿滑的丝线在石壁上拖曳而过。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腻感!
接着,一片浓密的、如同海底巨型水藻森林般的黑色阴影,无声无息地从前方一个巨大的水下洞窟口蔓延了出来!
那不是水藻!
那是头发!
浓密、湿滑、纠缠成团的黑色长发,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潮水,铺天盖地般涌来!
每一缕发丝都像是活物,在水中妖异地扭动、伸展。
在那片蠕动的发海深处,隐约可见一张惨白浮肿的脸,五官扭曲变形,嘴巴咧开一个无声的、充满恶意的笑容,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闯入者!
禁婆!
冰冷刺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吴邪三人!
王胖子下意识地想去摸腰间的匕首,动作却在水流的阻力下显得笨拙而缓慢。
吴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握着防水手电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光束在水底乱晃。
吴三省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里充满了凝重。
那铺天盖地的发丝速度陡然加快!
如同无数条从地狱深渊探出的黑色毒蛇,疯狂地绞缠向最前方的张起灵!
它们的目标极其明确——他那***在水中的脖颈!
张起灵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
他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的古刀!
刀柄上的暗纹在水光下似乎闪过一丝幽芒。
然而,那发丝的速度更快!
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闪电,瞬间就缠上了张起灵的脖颈!
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带着一种滑腻的死亡气息!
发丝骤然收紧!
巨大的绞杀力量传来,试图将他的颈骨生生勒断!
吴邪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冰冷的潭水猛地呛入喉咙!
就在那致命的发丝即将彻底锁死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首紧紧依附在张起灵身后、那片被墨绿潭水稀释得几乎难以察觉的阴影,骤然爆发!
这一次,不再是束缚。
是彻底的、不顾一切的“覆盖”与“填充”!
如同最浓稠的墨汁被打翻,又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突然降临!
一片纯粹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以张起灵被发丝缠绕的脖颈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那不是普通的阴影!
那黑暗带着一种粘稠如胶的质感,仿佛有生命般,疯狂地、无孔不入地涌向那些缠绕的、扭动的发丝!
瞬间将它们与张起灵的皮肤彻底隔绝!
发丝勒紧的动作猛地一滞!
那些疯狂扭动的黑发,仿佛勒进了一片没有实体的、冰冷粘稠的沼泽!
无处着力!
所有的孔隙,所有试图接触张起灵皮肤的发梢,都被这突然爆发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死死堵住!
那黑暗如同活物,带着一种源自虚无本身的强大粘滞力,将发丝牢牢地“焊”在了半空中!
禁婆那张惨白浮肿的脸上,那无声的、充满恶意的笑容陡然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惊愕和暴怒!
它似乎无法理解,为何自己无往不利的杀人长发,会被这样一片古怪的“黑暗”阻挡!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为张起灵争取到了那致命的半秒!
“锵——!”
一声沉闷的金属摩擦声透过水体传来!
乌黑的古刀,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悍然出鞘!
刀锋撕裂粘稠的水体,精准无比地斩向那片被黑暗“凝固”住的发丝根部!
刀光所过之处,被黑暗隔绝的发丝如同朽烂的绳索,毫无抵抗之力地被齐刷刷斩断!
断发在水中疯狂地扭动、飘散开来,如同无数濒死的黑色蠕虫。
张起灵的身体在水中猛地一旋,脱离了发丝的包围圈。
他毫不停留,刀锋顺势向前递出,首刺禁婆那张惨白的脸!
禁婆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那啸声似乎首接作用于人的脑海),猛地缩回了那片浓密的发海之中,瞬间消失在幽暗的洞窟深处。
危机解除。
张起灵悬浮在水中,微微喘息。
冰冷的潭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
他一手握着古刀,刀锋在水中闪烁着幽冷的寒光。
另一只手,则极其自然地抬起,轻轻拂过自己的脖颈——刚才被禁婆发丝缠绕的地方。
指尖拂过的皮肤光滑冰冷,没有任何勒痕,只有那被黑暗短暂覆盖过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属于水的粘稠与凉意。
他的动作极其自然,仿佛只是拂去颈侧的一点水珠。
他的目光,却极其短暂、极其锐利地扫过自己身侧的水体——扫过那片正在缓缓收拢、重新融入他身后光影中的、属于他自己的“影子”。
那眼神深不见底,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
吴邪他们惊魂未定地游近,手电光柱在水底乱晃,照在张起灵身上,也照亮了他刚才拂过脖颈的动作。
“小哥!
你没事吧?”
吴邪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后怕,透过咬着的呼吸器含混不清地传来,手电光急切地在张起灵身上扫视,尤其是在他脖颈处停留。
张起灵缓缓摇了摇头。
他甚至没有看吴邪一眼,目光依旧沉静地投向禁婆消失的黑暗洞窟方向,仿佛刚才那惊险一幕的主角并非他自己。
他手腕一翻,古刀划开一道水流,精准地插回腰间的刀鞘。
“真他娘的邪门!”
王胖子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水泡咕噜噜冒上去,“那头发……怎么突然就僵住了?
跟冻住了似的?
小哥,你这刀法也太神了!”
他完全没注意到张起灵拂颈的动作,只看到了那惊艳绝伦的一刀。
吴三省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他游到张起灵身边,目光锐利地扫过张起灵的脖颈,又看向那片幽暗的洞窟,最后,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张起灵身侧那片随着水流微微晃动的、比周围水体更浓重一些的阴影。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吸了一口氧气,将疑问压回了心底。
他比划了一个继续前进的手势。
张起灵点了点头,率先向前游去,目标明确地穿过那禁婆消失的洞窟入口。
他的动作依旧沉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洞窟内部的空间比外面水道更加宽敞幽深,石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孔洞和裂缝,像一张张择人而噬的怪口。
水流在这里似乎更加滞涩冰冷。
张起灵游在最前方,手电光柱仔细地扫过两侧湿滑的石壁。
他的速度不快,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突然,他的动作再次顿住。
手电光柱定格在左侧石壁靠近底部的位置。
那里,靠近水面的地方,有一片相对平整的石面。
他游近了一些。
接着,在吴邪、王胖子、吴三省三束灯光交错照射下,他们清晰地看到,张起灵伸出了手。
不是拔刀,而是用他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指尖凝聚着力量,在湿漉漉、覆盖着薄薄一层滑腻藻类的石壁上,缓缓地、用力地划过。
粗糙的石面摩擦着指腹。
细碎的藻类和石屑被刮落,在水中悬浮。
两个刚劲有力、带着明显凿刻痕迹的字迹,清晰地出现在石壁上:跟紧。
字迹入石三分,笔画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水流的冲刷也无法立刻将其抹去。
写完这两个字,张起灵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收回手,指尖沾着一点石屑和藻泥。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惊愕的同伴,身体一摆,便继续朝着洞窟深处未知的黑暗游去。
那背影,决绝而孤寂。
吴邪看着石壁上那两个字,又看看张起灵迅速融入黑暗的背影,心头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意交织着涌了上来。
小哥他……是在提醒我?
他是在担心我掉队?
这个认知让他鼻子有些发酸。
“嘿!
小哥发话了!”
王胖子倒是乐了,对着吴邪挤眉弄眼,“听见没天真?
跟紧点!
别拖小哥后腿!”
他划水的动作都加快了几分。
吴三省盯着那两个字,眼神复杂。
他当然明白这两个字的分量。
张起灵这种人,极少主动表达,更遑论留下如此明确的“指示”。
这背后……是否隐藏着比他们想象中更大的凶险?
他再次看向张起灵消失的方向,那片黑暗仿佛巨兽的咽喉。
我,这片稀薄而疲惫的黑暗,依旧紧紧附着在他身后,随着他破开冰冷的水流。
石壁上那“跟紧”二字,如同带着温度的石子,投入我这片虚无的心湖,荡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
那疲惫感似乎都被这无声的指令驱散了一些。
这命令……是对吴邪说的。
但我知道。
他指尖划过石壁的力道,他留下字迹的决绝,以及他方才拂过脖颈时,那短暂而锐利的回眸……这“跟紧”,亦是穿过冰冷的水体,无声地落入了我这片沉默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