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半，“创世纪广告”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依旧亮着几盏孤零零的灯，像疲惫不堪的眼睛，勉强支撑着。
姜经尘坐在靠窗的工位上，脖子僵硬得仿佛锈死的轴承。
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打在他脸上，映出一片缺乏血色的苍白和浓重的黑眼圈。
屏幕上是一个改了十七稿、依旧被甲方总监批得一文不值的饮料包装设计。
总监的邮件言简意赅，却字字诛心：“缺乏灵魂！
毫无吸引力！
小学生水平！
明早九点前，我要看到能让我眼前一亮的方案！”
“亮你妈个头…” 姜经尘喉咙里滚过一声低哑的诅咒，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端起手边的马克杯，里面是早就凉透、泡得发黑的速溶咖啡，一股廉价香精和焦糊味混合的怪异气息首冲鼻腔。
他皱了皱眉，还是灌了一大口下去，试图驱散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困倦和胃里的空虚感。
胃袋确实在抽搐，发出轻微的“咕噜”声，提醒他晚饭只啃了一个冷掉的便利店饭团。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瘪瘪的钱包隔着薄薄的布料硌着大腿，里面躺着最后两张皱巴巴的红色钞票和几个硬币。
这个月工资刚发五天，房租水电扣掉大半，剩下的，在还了上个月的花呗和请部门新来的实习生吃了顿人均五十的“迎新饭”后，己经所剩无几。
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震动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是房东刘姐发来的微信语音，点开，那尖利又带着不耐烦的女高音瞬间刺破空气：“小姜啊！
都几号了？
这个月房租什么时候转啊？
我可跟你说，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五号前！
这都拖几天了？
你一个大男人，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下个月要涨两百，你看着办！
再拖，别怪我不客气，收拾东西走人！”
语音里的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精准地敲在姜经尘紧绷的神经上。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那股想要把手机砸出去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卑微：“刘姐…实在不好意思，这个月…项目太忙，工资有点晚。
明天，明天我一定给您转过去！
麻烦您再宽限一天。”
打完字发送，他像被抽干了力气，瘫靠在椅背上。
手指无意识地滑动屏幕，朋友圈里，一个大学同学晒着马尔代夫的碧海蓝天，定位刺眼。
另一个前同事在炫耀新提的宝马三系方向盘。
高中那个曾经追过他、被他以“专心学业”拒绝的班花，晒着钻戒和999朵玫瑰，配文“余生请指教”。
那玫瑰红得刺目，像血一样灼烧着他的眼睛。
他猛地关掉屏幕，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世界仿佛瞬间清净了，只剩下电脑风扇的嗡鸣和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像冰冷的潮水，从西面八方涌来，将他死死按在这张廉价的办公椅上。
二流大学的设计专业毕业，怀揣着一点点不切实际的梦想一头扎进这座号称遍地黄金的大都市。
三年了，梦想被现实碾得粉碎。
他像一头蒙着眼睛拉磨的驴，日复一日地加班、改稿、被骂、被压榨，榨干了青春和热情，换来的却是每个月清零的账户和永远填不满的窟窿。
没钱恋爱。
上次鼓起勇气约相亲对象喝咖啡，对方听到他介绍自己在小广告公司做美术助理，月薪五千出头时，那瞬间冷却的眼神和之后礼貌又疏离的态度，像根针一样扎在他心里。
后来在朋友圈看到她晒着和某个“金融才俊”的烛光晚餐，定位是他路过都不敢多看一眼的旋转餐厅。
没钱奢侈。
商场橱窗里模特身上的衣服，标签上的数字够他半个月生活费。
同事讨论着新出的苹果手机，他只能默默地把用了三年、屏幕碎得像蜘蛛网的国产机往口袋里塞得更深。
没钱孝敬父母。
老家在偏远县城，父母省吃俭用供他读书，身体都不太好。
每次打电话，母亲总是说：“家里都好，别惦记，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多吃点好的…” 他只能含糊地应着，心里像压着块石头。
上个月父亲腰疼复发，想寄点钱回去，翻遍所有账户，凑了五百块，转过去时手都在抖。
父亲打电话来，声音里满是欣慰和心疼：“哎呀，不用寄钱！
你自己留着花！
爸没事，老毛病了…”更没钱装B。
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环境里，他连呼吸都像是种奢侈。
他的存在感，大概只存在于部门聚餐AA制时那个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转账记录里。
“呼…” 他长长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积压的所有郁结都吐出去。
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
但这璀璨是别人的，与他无关。
他只是一个被遗忘在格子间角落的、连影子都显得单薄模糊的社畜。
他揉了揉酸胀发烫的眼睛，视线重新聚焦在电脑屏幕上那个面目可憎的设计稿上。
甲方总监那“眼前一亮”的要求像个巨大的嘲讽。
亮？
他现在只感觉眼前一片漆黑，只有屏幕上光标在绝望地闪烁。
“再试一次吧…” 他对自己说，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手指重新搭上键盘，指尖冰凉。
不是为了梦想，甚至不是为了那点微薄的薪水，只是为了明天能把房租交上，为了能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有一个能蜷缩进去睡觉的角落。
夜，更深了。
写字楼里的灯光又灭了几盏。
姜经尘佝偻着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融在电脑屏幕那片惨白的光晕里。
窗外的风，依旧在呜呜地吹着，像是在为这座城市里无数个像他一样挣扎的灵魂，唱着一首无声的挽歌。
这呼吸都嫌贵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必须拿出一个能让甲方“眼前一亮”的东西，哪怕那东西，早己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名为“灵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