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春，京城细雨不停。礼部侍郎府大门紧闭，檐下铜铃被风吹得轻响。
宋筱站在回廊尽头，身穿靛青缠枝纹襦裙，发间只插一支银簪。她十九岁，是礼部侍郎的独女，三日后就要嫁给镇北侯府世子裴珩。婚书已换，聘礼已收，满城皆知这门亲事。
可此刻她手里攥着一方帕子，松鹤纹是她亲手绣的，本是要送给裴珩的信物。现在这帕子却躺在秦若雪的绣鞋旁，沾了泥水。
她没去捡，也没出声。她在后园假山后站了很久，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裴珩的声音低沉：“她若死了，侯府就是我的。你我名正言顺成亲，谁也不能拦。”
另一个声音轻轻应道：“只要你记得今日的话。”
那是秦若雪。裴珩的表姐，礼部尚书庶女。平日端庄守礼，说话温柔，谁也想不到她会在这时候出现在侯府后园。
宋筱转身离开时脚步很稳。她没有哭，也没有慌。她只是把手里的帕子折好，塞进袖中。
她回了自己房间，屏退丫鬟，独自坐在桌前。
继母从小教她要温顺听话，要处处让着别人。她照做了十几年，结果母亲早逝，家中事务全由继母把持。她忍到今日，就是为了嫁入侯府，换个安稳余生？
可裴珩连这点机会都不给她。
他要她死。
她不能等三日后成亲再动手。再晚一天，她可能就真的入棺了。
当晚，她写了一封信。把在假山后听到的话一字不落记下，又附上那方脏了的帕子。她托宫里旧识把信送进去，求见太后一面。
第二天天没亮，她就跪在宫门外。
雨水打湿她的衣裙，她不动。守门太监劝她回去，她说：“我要为家族清誉请命，愿为已故老侯爷守灵终身，请太后赐婚。”
没人见过女子主动求嫁死人。但她说得有理：裴昭虽死，侯府不可无主母；她若嫁过去，既能全节，又能稳住府中局势。
三个时辰后，宫里传出话来。
懿旨到了。
“礼部侍郎之女宋氏，贞烈可嘉，特许配已故镇北侯裴昭为填房，即刻入主侯府，掌中馈之权。”
圣旨落地，无人敢违。
宋筱接过懿旨，起身回府换衣。她换下待嫁的红裙，穿上深色大袖礼服，头戴素银冠，再披上玄色披帛。
她不再是新娘。
她是镇北侯府的新任主母。
轿子抬进侯府正门时，天刚放晴。
她没有走侧门，也没有下轿行礼。轿子一路直入正厅前停下。
她走出来，手里捧着懿旨，在众人注视下走上主位。
裴珩已经在厅里等着。他穿月白锦袍，手握青玉扇坠，丹凤眼微微眯起。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宋筱看着他，开口：“从今日起，我为侯府主母，你为庶子。见我当行礼，称我为‘母亲’。”
裴珩脸色变了。他往前一步，拳头紧握，声音压得很低：“你不过是个女人，凭什么坐在这里？”
旁边管家立刻上前拦住他：“世子，这是懿旨定下的规矩，您不能违抗。”
厅内一片安静。
宋筱没动怒，也没冷笑。她只是静静看着裴珩，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说：“我不争一日长短。但从今往后，侯府一切事务，皆由我做主。若有不服者，可递辞呈，另谋高就。”
说完，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轻轻放在案上。
那是她昨夜誊写的裴珩与秦若雪的对话内容，一份留给自己，一份已交入宫中。
裴珩盯着那信，眼神阴沉。
他知道，宋筱不是软弱可欺的未婚妻了。她是拿着刀走进来的主母。
他最终低头，躬身行礼：“……母亲安好。”
声音僵硬，却不得不开口。
宋筱点头，端坐不动。
厅外阳光洒进来，照在她肩头。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清楚——这场局，她赢了第一阵。
但她也知道，裴珩不会罢休。
秦若雪更不会。
那个半张脸罩白纱的女人，表面贤淑，实则心狠手辣。幼年毁容的事传得隐秘，但她能活到现在，还能成为裴珩最信任的人，绝不止靠一张温柔面孔。
宋筱记住了这个名字。
她现在是主母，有权力，有名义，也有时间。
她不会再被人算计。
从前她忍，是因为无路可走。
现在她有了路，就不会再退。
她抚了抚袖中的密信，目光扫过厅内众人。
这一局，才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