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指搭在“清除”键上。面前的数据流像一条浑浊的瀑布。贪婪、嫉妒、暴食后的倦怠。
这是城邦议员巴赫的“一周垃圾”。他每周都会来一次“精神净化”,
把所有不体面的情绪打包丢给我。我的工作,就是按下这个钮。让这些东西彻底消失。
像它们从来没存在过。嗡——高频数据分解器启动,发出轻微的耳鸣声。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扭曲的字符链在屏幕上溶解、蒸发。
这是我作为“数据清洁工”的第一千三百二十一次操作。精准,高效,毫无波澜。
我的情感抑制模块功率稳定在99.8%。系统评价:优良。我对自己很满意。“734,
你的营养液。”门口传来808的声音。她是我们这个净化中心唯一的“营养师”,
其实就是管食堂的。一个比我老好几个型号的克隆体,
程序里带着点奇怪的、过时的“关怀”模块。“放那儿吧。”我头也没回。“又是冷凝的。
你胃里那根管子迟早要结垢。”她絮絮叨叨地走进来,
把装着灰色糊状物的金属管放在我手边。“今天巴赫议员的‘垃圾’很多?”“标准剂量。
”“我听见他在外面发脾气了,骂他那个新助理。”808压低声音,“说他办事不利,
差点搞砸了和‘火种公司’的合约。真奇怪,议员们不是应该没有脾气吗?”我没说话。
他们当然有脾气。只是把脾气脱下来,丢进我这里的焚化炉里罢了。净化中心,
就是Neo-Veridia城的垃圾场。我们这些“废柴”,就是垃圾场的清洁工。
808看我没反应,叹了口气,出去了。我盯着屏幕上最后一点数据残渣。巴赫的。
一片混乱的代码里,夹着一小段不属于他的东西。应该是他那个倒霉助理的。
一段被强行剥离的、带着恐惧的记忆。违规操作。我应该把它单独提取出来,上报。
但我今天有点懒。直接混在一起净化掉,没人会知道。我把功率开到最大,准备收工。
就在分解器功率达到峰值的瞬间,那段数据残渣里,突然爆开一小点金色的光。不是代码,
不是字符。是一幅画面。一个很小的孩子,大概四五岁,咯咯地笑着,在草地上打滚。
阳光很暖,照在他脸上,能看见细小的绒毛。画面一闪而过。我的心脏,那个生物泵,
毫无征兆地抽了一下。一股陌生的、酥麻的感觉顺着脊椎往上爬。终端立刻响起警报。
警告!情感抑制模块出现0.1%的功率波动。原因:未知数据入侵。我愣住了。
数据分解器已经完成了工作,屏幕一片纯白,干净得像雪。可那幅画面,那个笑声,
像一颗种子,掉进了我脑子里。我关掉警报,把这次波动归咎于“设备老化”。
这是我第一次,对系统撒谎。我走出操作间。大厅的墙壁上,挂着巨大的电子倒计时。
距离下一次“优化”:720:00:00“优化”,就是格式化。
把我们这些旧型号的、出过错的、或者单纯就是“到期了”的克隆体,回炉重造。
我每天都看这个倒计时。以前看它,就像看墙上的挂钟。今天,它上面的每一个数字,
都像烧红的烙铁。720小时。30天。这是我生命的全部余额。回到我的“居所”,
一个三米见方的白色金属盒子。一张床,一个终端,没了。我躺在床上,闭上眼。
那片金色的阳光又出现了。还有那个孩子的笑声。很奇怪。
我明明没有“快乐”这个情绪模块。可我知道,那个感觉,就叫快乐。它是……暖的。
我伸出手,在空气中抓了一下。什么都没有。终端屏幕亮了。是一条系统推送的全体通告。
公告:高级执行官凯伦·万斯,成功主导“方舟计划”第一阶段,
为Neo-Veridia的未来做出了卓越贡献。全城嘉奖。屏幕上出现一张男人的脸。
英俊,冷静,完美得像一尊雕塑。他的眼睛是冰蓝色的,和我一样。不,不完全一样。
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像两片最高级的琉璃。而我的眼睛里,
现在藏着一片不属于我的阳光。凯伦·万斯。Neo-Veridia的神。
所有新生代克隆体的“模板”。也是……我的模板。我看着他的脸,又想起了那个孩子的笑。
一个疯狂的念头,毫无逻辑地冒了出来。如果,那段记忆,是他的呢?一个神,
会把自己的快乐,当成垃圾一样丢掉吗?我坐起来,打开我的个人终端。我只是个清洁工。
但我每天处理全城最核心的机密——人性的机密。为了防止我们偷看这些“垃圾”,
我们的终端权限低得可怜。但他们不知道,我的情感抑制模块有缺陷。这个缺陷,
让我对数据流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我能“闻”到数据的味道。我绕过三层防火墙,
进入了净化中心的底层数据库。这里存放着所有被净化数据的备份,会在72天后自动销毁。
我输入今天的日期,巴赫议员的名字。那份被我销毁的数据包,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小心翼翼地,像个小偷,把那段混进去的、属于助理的恐惧记忆剥离出来。然后,
我看到了剩下的。巴赫的垃圾数据里,藏着一个加密文件。我把它解开了。里面不是情绪,
不是记忆。是一份报告。关于“原型体”凯伦·万斯,近期出现微弱情感波动分析报告。
波动源:未知童年记忆碎片。处理建议:在下一次“精神净化”时,
彻底剥离并销毁。执行人:巴赫。我的呼吸停了。那段阳光,那个孩子,真的是他的。
他把它丢了。我,一个垃圾工,捡到了神的快乐。而我的生命,只剩下719个小时了。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脑子里很吵。那个孩子的笑声,像个循环播放的***。
我走到洗漱台前,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里有一丝我自己都看不懂的慌乱。
终端的生物监测系统亮起红灯。编号734,你的静息心率超过标准值8%。
多巴胺水平异常。请立即进行自我诊断。我关掉它。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那颗种子发芽了。
我脑子里,住进了一个贼。它偷走了我的平静。去净化中心的路上,
我第一次开始“观察”这个世界。以前,我眼里的一切都是数据。通勤管道的运行速度,
空气循环系统的尘埃指数,路过克隆体的编号。今天,我看见了光。
光从穹顶的过滤玻璃上洒下来,在地板上投下浅浅的影子。
我看见一个运输机器人的红色指示灯,在白色的墙壁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光痕。很没用的信息。
但我就是看见了。808今天又给我带了营养液。“你脸色很难看。昨晚没进行休眠?
”“系统做了个噩梦。”我随便找了个借口。“系统怎么会做噩梦?”她一脸不信,
但还是把营养液塞进我手里,“趁热。我加了点合成蛋白酶,好吸收。
”我看着手里温热的金属管。一股暖流从手心传过来。我又想起了那片阳光。警告!
情感模块波动,功率下降至99.5%。终端又叫了。我烦躁地关掉它。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不能让这个“贼”毁掉我。或者说,在被它毁掉之前,我得搞清楚它到底是什么。
我需要更多关于凯伦·万斯的信息。正常途径,我连他的公开档案都看不了。但现在,
我有了一把钥匙。那份巴赫议员的报告。报告里,有一个加密的追踪代码,
用来定位那段记忆碎片。他们以为它被销毁了。但现在,它在我脑子里。这意味着,
我的大脑,现在是一个活的信标。只要我能破解这个追踪代码的反向协议,我就能顺着它,
摸进巴赫的个人系统。一个清洁工,黑进城邦议员的系统。被发现的后果,不是格式化,
是直接销毁。连渣都不剩。我的手心开始出汗。那个生物泵又开始乱跳。恐惧。
我尝到了第二种情绪。它又冷又涩,像生吞了一块铁。但是,和恐惧一起出现的,
还有另一种东西。一种刺挠的,让我每个细胞都想尖叫的东西。兴奋。我回到我的操作间,
锁上门。我告诉808,今天要处理一份高污染数据,谁也别来打扰我。
我把追踪代码输入我的个人终端。我的终端是个***版的垃圾货,计算力低得可怜。
但我有我自己。我闭上眼,把自己的意识沉进去,和终端的处理器连接在一起。
这是我的秘密。我的“缺陷”让我可以把大脑当成一个生物CPU。
我开始反向编译那串代码。一层层的加密协议,像剥洋葱。第一层,议会内部防火墙。
我绕过去了。第二层,巴赫的个人安保系统。我用他丢弃的情绪数据做伪装,骗过去了。
第三层,一个动态密码锁。每秒变动三十六次。我的大脑开始过载。
鼻子里有热乎乎的东西流出来。我用手背擦掉。是血。我不能停。我能感觉到,那个“贼”,
那个快乐的记忆碎片,在我脑子里发光。它像一个灯塔,给我指引方向。那个孩子在对我笑。
我不能让他消失。“找到了。”我睁开眼,眼前一片血红。我破解了。巴赫的个人系统,
像一个没穿衣服的姑娘,***裸地展现在我面前。邮件、日程表、私人账户。
还有……一个加密文件夹。名字叫“备份”。我点开它。里面只有一个文件。
编号734——生物数据及行为模组。我的档案。
为什么我的档案会在一个议员的加密文件夹里?我颤抖着手点开。出生日期,基因序列,
任务记录……一切都很正常。直到我看到最后一行。
用途:凯伦·万斯执行官的‘一号保险’。状态:待激活/待销毁。
激活条件:原型体凯伦·万斯出现不可逆转的物理或数据损伤。
销毁条件:‘方舟计划’进入第二阶段,或‘一号保险’出现不可控的数据污染。
一号保险。替身。我不是一个独立的克隆体。我从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刻起,
就是凯伦·万斯的影子,他的备用零件。如果他死了,我就得变成他,继续他的生命。
如果他用不上我了,我就得被销毁。我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
那份关于“方舟计划”的报告,也被我找到了。计划内容很简单,也很疯狂。
凯伦·万斯和议会的核心成员,正在试图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到中央服务器“神谕”里,
实现永生。整个Neo-Veridia城,就是他们的服务器。而我们这些克隆体,
就是他们的试验品,用来测试意识上传的稳定性和风险。所谓的“格式化”,
就是最终的上传实验。如果成功,我们的意识会被他们覆盖。如果失败,
我们就变成一堆没用的数据,被清除。我的格式化日期,
就是“方舟计划”第二阶段的启动日期。我浑身发冷。愤怒。这是我尝到的第三种情绪。
像一团火,从我的胃里烧起来,烧得我每个器官都疼。我不是垃圾。我不是备用零件。
我脑子里有阳光,有笑声。我是活的。我的视线,落在了那份档案的“待激活”三个字上。
一个比黑进议员系统更疯狂,更危险的想法,在我脑子里成型。既然我是他的保险。
那如果……原型体,提前出现一点“不可逆转的损伤”呢?计划的第一步,
是接近凯伦·万斯。这比登天还难。他是神,住在城市的最高层,天空之城。而我,
是地底的清洁工。我们之间隔着一百层合金装甲,和无数个武装到牙齿的守卫。但现在,
我有了一张入场券。巴赫的系统。我花了一整晚,把他所有的行程都翻了出来。三天后,
他会和凯伦·万斯在第十二区的“零号会所”进行一次非公开会面。零号会所,
是Neo-Veridia最顶级的销金窟。只有核心权贵才有资格进入。那里的安保系统,
直接和“神谕”主机相连。我想混进去,等于***。我需要一个身份。
一个能光明正大走进去的身份。我看着巴赫的日程表。他会带一个助理。
而他原来的那个助理,因为办事不利,昨天已经被他“处理”掉了。他还没来得及任命新的。
机会。我需要伪造一份完美的任命书,和一套天衣无缝的身份ID。这需要庞大的计算力,
和绝对高级的权限。我的破终端办不到。但我认识一个地方有。净化中心的主机房。
那里有全城最顶尖的处理器,因为“净化”本身就是一种极度复杂的数据运算。
可主机房是禁区。二十四小时生物识别锁定。我进不去。第二天,我找到808。
我脸色装得比昨天更差,走路都打晃。“808,我可能……需要一次深度体检。
”她立刻紧张起来,“你的模块出问题了?是抑制器还是营养吸收?”“我不知道。
我感觉很……乱。”我捂着头,“系统总发出错误的警报。”808扶住我,
“我带你去医疗室。”“不,”我拉住她,“普通医疗室查不出来。我怀疑是底层代码冲突。
只有……只有连接主机,进行一次深度扫描,才能找到问题。”808的脸一下就白了。
“连接主机?734,你疯了!那是最高违规行为!会被直接销毁的!”“我知道。
但再这样下去,我也会因为‘故障’被提前格式化。”我看着她的眼睛,“808,
我不想就这么没了。你……能不能帮我?”她的嘴唇哆嗦着。她是个老型号,
心软是她最大的程序漏洞。“我……我只是个管营养液的。我没有权限。”“你有。”我说,
“你有主机房的二级维护权限。每周三,你会进去给冷却系统添加‘中和剂’。
今天就是周三。”她惊恐地看着我。我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我当然知道。
我在巴赫的系统里,把整个净化中心的员工资料和权限表都下载下来了。“求你了,808。
就五分钟。”我几乎是在恳求,“我只想活下去。”她挣扎了很久。最后,她闭上眼,
点了点头。“只有五分钟。”晚上,净化中心的人都走光了。808带着我,像两个贼,
溜到主机房门口。她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没能把身份卡对准感应区。“嘀——”门开了。
一股冰冷的、混着臭氧味道的空气涌出来。巨大的服务器像一头头沉默的巨兽,
指示灯明明灭滅,像它们的呼吸。“快。”808的声音都在发颤。我冲到一个操作台前,
把我的个人终端接了上去。外部设备接入。权限确认中……我早就用808的权限信息,
给自己做了一个临时的“通行证”。权限确认。欢迎您,二级维护员808。成功了。
我立刻开始操作。首先,创建一份新的助理任命书,
任命人为……一个刚被格式化的、不存在的倒霉蛋编号。然后,利用主机庞大的计算力,
攻破Neo-Veridia的人事系统,把这份任命书塞进去。最后,
生成配套的身份ID,植入全城的数据库。每一步,都必须在微秒之内完成,
并且抹掉所有操作痕迹。我的大脑超频运转,眼前又开始发黑。警告!
生物CPU使用率98%!我不管。成了!就在我准备拔掉终端的时候,一个念头闪过。
来都来了,不做点别的,太亏了。我调出了凯伦·万斯的生物档案。
他的档案被“神谕”系统设为最高机密,就算是主机,也只能看到一些基础数据。心率,
血压,新陈代谢率……等等。我看到了一个东西。过敏源:复合神经肽K-7。K-7?
那是什么?我快速搜索。是一种高效的神经松弛剂。无色无味,微量摄入,
能让人在短时间内大脑皮层活跃度降低15%,思维变得迟缓,判断力下降。
因为副作用太大,早就被列为禁药。但零号会所的酒里,就有这个东西的微量变体。
作为一种“助兴”的添加剂。凯伦·万斯,对它过敏。
过敏反应是……短时间的记忆链路中断。说白了,就是会断片。一个完美的,
制造“不可逆转损伤”的机会。我把这条信息,深深地刻在脑子里。“好了没有?
已经四分钟了!”808在门口催促。“好了!”我拔掉终端,跟着她溜了出去。
回到我的房间,我看着终端里那份伪造的身份ID。从现在起,我不是734。
我是巴赫议员的新助理。我叫……“虚无”。一个不存在的人。三天后,零号会所。
我穿着笔挺的助理制服,跟在巴赫议员身后。他甚至没正眼看过我。在他眼里,
助理这种东西,跟门口的垃圾桶没区别。会所内部,金碧辉煌得让人恶心。
空气里飘着一种甜腻的香薰味。我们在一个包厢里见到了凯伦·万斯。他本人,
比屏幕上更有压迫感。他就那么安静地坐着,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了。
我的手心全是汗。他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
里里外外被看了个透。我的情感抑制模块,在他的注视下,发出了刺耳的警报。警告!
发现高阶‘原型体’信息场!本机……本机出现数据紊乱!请求……请求格式化!
我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在他眼里,我大概和巴赫一样,都是需要处理掉的垃圾。他们开始谈话。谈的,
就是“方舟计划”的细节。我站在巴赫身后,像个木头人。眼睛,却死死盯着桌上的酒。
服务生给他们倒了酒。一种漂亮的蓝色液体。我知道,里面有K-7的变体。
我只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让他喝酒的机会。巴赫为了讨好凯伦,不停地吹嘘自己的功劳。
凯伦显得有些不耐烦。“巴赫,”他终于开口,声音又冷又沉,“我要的不是过程,是结果。
第二阶段的‘素材’,准备得怎么样了?”“素材”,指的就是我们这些待格式化的克隆体。
“万无一失,执行官阁下。”巴赫谄媚地笑,“所有‘素材’状态稳定,
随时可以进行最终上传。”“很好。”凯伦端起了酒杯。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把酒杯凑到嘴边。然后,又放下了。“我不喜欢这个味道。”他皱了皱眉,“换掉。
”我的血,一下凉了。计划要失败?不。我立刻有了新的主意。我走上前,拿起那瓶酒。
“执行官阁下,容我冒昧。”我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一点情绪,“这款‘深海之梦’,
需要特殊的醒酒方式,才能激发出它真正的味道。”凯伦和巴赫都看着我。一个助理,
居然敢插话?我没理会他们的惊讶。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片。
那是我从净化中心分解器上拆下来的一个零件,一个“超声波振荡器”。我把它贴在酒瓶上,
启动。嗡——一阵肉眼看不见的声波,穿透了酒瓶。酒里的分子结构,在超声波的作用下,
被瞬间重组。K-7变体的化学键,断了。它被分解,
还原成了最原始的……复合神经肽K-7。浓度,至少是原来的十倍。我拿起酒瓶,
重新给凯伦倒了一杯。这一次,酒的颜色,从蓝色,变成了带着一点点紫意的……深蓝色。
“请您再尝尝。”凯伦看着我,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玩味。
他似乎对我这个大胆的助理,产生了一点兴趣。他端起酒杯,闻了闻。“味道确实不一样了。
”然后,他喝了一口。我的计划,成功了。凯伦喝下那杯酒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只是多看了我两眼。那眼神,像手术刀,让我浑身不自在。他和巴赫的谈话还在继续。
但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我在等。等药效发作。大概过了十分钟。凯伦的话开始变少。
他揉了揉太阳穴,眼神有点涣散。巴赫还在喋喋不休地表功。“……所以,执行官阁下,
这次的‘素材’筛选,我敢保证,绝对是历来最纯净的一批。”凯ken靠在沙发上,
没说话。巴赫有点尴尬,也闭上了嘴。包厢里安静下来。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
咚。“你。”凯伦突然开口,看着我。“你叫什么?”“虚无,阁下。”我低着头。“虚无?
”他似乎笑了一下,“有趣的名字。刚才那个醒酒的手法,谁教你的?”“自己琢磨的,
阁下。为了更好地服务议员。”我把谎话说得滴水不漏。“是吗?”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他比我高半个头。一股强大的压迫感笼罩下来。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不是香水,
是一种……像冬天的冰,或者金属的味道。“你很有意思。”他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
强迫我抬头看他。他的手指很冷。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起雾了。
药效发作了。他的记忆链路,正在出现中断。“巴赫,”他转头,声音有点飘忽,
“这个助理,我要了。”巴赫愣了一下,立刻堆起笑脸,“是是是,当然。是他的荣幸。
”我被当成一件物品,送了出去。我跟着凯伦走出零号会所。他的步伐有点不稳。
一辆黑色的悬浮车,无声地滑到我们面前。车门打开。“送我回去。”他对我说。
我坐上驾驶位。这是我第一次开这么高级的车。我设定了去天空之城的路线。
车子平稳地升空。凯伦坐在后座,闭着眼,一言不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接下来该怎么办。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我到了他身边。但第二步呢?
怎么制造“不可逆转的损伤”?难道,真的杀了他?不。杀了他,我就会立刻被“激活”,
变成他。那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自由。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活下去。
我需要毁掉的,不是他的身体。是他的“神格”。是他在“神谕”系统里的最高权限。
我要把他从云端,拽下来。悬浮车穿过云层,停在天空之城的一座巨大建筑前。
这里就是凯伦的家。我扶着他下车。他的身体很烫。这是过敏的另一个反应。
“水……”他含糊地说。我扶他走进空无一人的大厅。房子大得像个宫殿,也冷得像个冰窖。
我把他扶到沙发上,去找水。等我端着水回来,他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眉头却紧紧皱着。
机会。我看着他。我的“原型体”。我这张脸,就是模仿他造出来的。
但我是个粗糙的复制品。而他,是完美的原作。我从口袋里,掏出我的个人终端。来之前,
我已经把它改装过了。我现在需要的,是进入他的个人系统。一个普通助理,
当然没这个权限。但我现在不是普通助理。我是他亲自带回来的人。我拿起他的手,
用他的指纹,解开了他手腕上个人终端的锁。他的终端,直接和他的大脑连接。
我把我的终端,和他的对接。一条数据传输的细线,连接了我们两个人。我感觉,
自己像一个即将跳进深海的潜水员。而那片深海,是神的意识。我深吸一口气,把我的意识,
顺着那条线,探了过去。嗡——我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庞大的,冰冷的,
无边无际的数据流,瞬间淹没了我。这就是凯伦··万斯的精神世界。
一个由纯粹的逻辑和指令构筑的王国。宏伟,壮丽,但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我像一个幽灵,
飘荡在这座空旷的城市里。我看到了他的所有记忆。不是那种带着温度的画面。
而是一条条被归档的数据。三岁,完成基因优化。五岁,接入‘神谕’初级系统,
开始学习。十岁,提交第一份城市优化方案,被采纳。十五岁,
主导设计了我们这些克隆体的‘情感抑制模块’。……他的生活,就是一份履历。
一份完美到可怕的履历。没有童年。没有朋友。没有快乐。我那片金色的阳光,
那个孩子的笑声,在这里根本找不到。也许,那真的是他唯一的一点“垃圾”,
已经被他丢掉了。我继续往深处走。我需要找到他系统的核心。控制他权限的地方。
我穿过无数条数据长廊。突然,我停住了。我看到了一扇门。
一扇和他整个精神世界格格不入的,小小的,木头做的门。门上,挂着一把锁。
一把很古老的,生了锈的铜锁。这是什么?我试着去推门。推不动。我试着破解那把锁。
警告!检测到未知加密协议。非线性,无逻辑。无法破解。我的终端发出了警报。
这个地方,被他用一种超越现有技术的方式,保护了起来。这里面,一定藏着他最大的秘密。
我触摸着那把冰冷的铜锁。就在这时,我脑子里那个孩子的笑声,又响了起来。那片阳光,
从我意识深处浮现。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我试着,把那片阳光,那段快乐的记忆,
投射到那把锁上。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这不合逻辑。但,门后的东西,
本身就是不合逻辑的。金色的光,覆盖了铜锁。咔哒。锁,开了。我推开门。门后,
不是数据,不是代码。是一个房间。一个很温馨的,有点乱的小房间。有书桌,有玩具,
墙上贴着幼稚的画。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小女孩,正坐在地毯上,玩着积木。她抬起头,
看着我。“哥哥,你回来啦?”我愣住了。哥哥?这个小女孩是谁?
在凯伦·万斯完美的人生履历里,从没有过“妹妹”这个词。就在这时,整个房间,
整个凯伦的精神世界,都开始剧烈地晃动。天花板上,开始往下滴水。冰冷的,黑色的水。
下雨了。在神的脑子里,下了一场黑色的雨。我知道,这是他的防御机制启动了。
他察觉到了我的入侵。我必须走了。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小女孩。她也看着我,
眼神里充满了恐惧。黑色的雨,淋在她身上,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我退出了房间,
关上门。我退出了他的精神世界。我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沙发上,凯伦也睁开了眼睛。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没有迷茫,
没有困惑。只有……杀意。“你,”他坐起来,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对我做了什么?
”他的眼神像两把冰锥,要在我身上钻出洞来。我全身的血都凉了。他醒了。
比我预想的快得多。而且,他好像……记得我入侵他大脑的事。“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阁下。”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下头,“您喝多了,需要休息。”“喝多了?”他笑了,
笑声里没有一点温度,“我的大脑,刚刚经历了一场非法的外部数据侵入。而当时,
整个房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站起来,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我的大脑飞速运转。
怎么办?承认?死路一条。抵赖?他肯定有办法查出来。我的心脏,
那个我一直嫌它跳得太乱的生物泵,此刻却异常冷静。它在告诉我,唯一的生路,是进攻。
在他彻底搞清楚状况之前,让他比我更乱。“阁下,我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抬起头,
直视他的眼睛,“但从我接入您的终端,设定返航路线开始,我的系统就一直在报警。
”“报警?”“是的。”我把我的个人终端屏幕转向他,“它显示,您的生物脑,
正在向外释放一种……高强度的‘污染性’数据流。它把这种数据流,定义为‘情感’。
”我赌了一把。赌他不知道自己脑子里藏着那个房间,那个妹妹。赌他会把这场“黑雨”,
当成是自己出了问题。凯伦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夺过我的终端,
看着上面我伪造的“报警记录”。“情感?”他喃喃自语,“不可能。我的情感模块,
在十五岁时就已经彻底剥离了。”“但我的系统不会撒谎,阁下。”我继续加码,
“它甚至因为被您的‘数据流’冲击,出现了0.5%的永久性损伤。”我指着我的胸口。
“我的情感抑制器,现在非常不稳定。我能……感觉到一些东西。”“感觉到什么?
”“害怕。”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现在,非常害怕。”凯伦死死地盯着我。
他想从我的脸上,找出一点撒谎的痕迹。但我没有撒谎。我是真的害怕。
害怕得快要尿裤子了。这种真实的恐惧,是最好的伪装。他沉默了。他开始怀疑自己。
他脑子里的那场“黑雨”,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一个绝对理性的神,
突然发现自己有了“情感”,这比被敌人入侵更可怕。“这件事,”他把终端扔还给我,
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不许对任何人说起。从现在起,你二十四小时跟着我。
我要随时监测你的‘数据污染’情况。”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我赌赢了。他不但没杀我,
还把我留在了身边。我成了他的“小白鼠”。用来观察他自己的“病情”。接下来的几天,
我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我住在天空之城,穿着昂贵的制服,吃着真正的食物,
而不是灰色的营养液。我成了凯伦·万斯的贴身助理。我的工作很简单。每天,
他会连接我的终端,读取我的生物数据。他想看看,他泄漏的“情感”,
对我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而我,就每天“表演”给他看。今天,
因为看到一只机器鸟撞在玻璃上,我的“悲伤”指数上升了2%。明天,
因为不小心打碎一个杯子,我的“恐慌”指数上升了5%。我脑子里那片阳光,
那个快乐的记忆碎片,成了我最好的老师。它让我知道,真正的情感是什么样的。
我模仿着它,在我贫瘠的内心,种出了一片虚假的、五颜六色的情绪花园。
凯伦对我越来越“感兴趣”。他像一个研究员,每天观察我这个奇怪的实验品。
他会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悲伤’是什么感觉?”“像胸口被堵住,呼吸不过来。
”“那‘快乐’呢?”“像……有阳光照在身上。很暖。”我说。他听完,会沉默很久。
我知道,他在对照自己。他在自己那个冰冷的世界里,寻找这些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在他心里,也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这颗种子,正在慢慢发芽。而我,在利用这段时间,
疯狂地吸收着一切。通过他,我接触到了“方舟计划”最核心的机密。
我看到了那些权贵们丑陋的嘴脸,他们是如何计划抛弃这座城市,抛弃所有市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