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闫观观门前，早已井然有序的排起长队。

「太后娘娘下了懿旨，若是今日哪家夫人小姐出了岔子，怕是他家男人仕途也就走到头了。」

「不过没关系，这把火烧不到勇祎身上，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定不会叫你出半分岔子。」

雪姨母看出我的不自在，以为我是紧张了，笑着和我打趣儿。

只是我并非是紧张，而是看到了我曾经的母亲——路夫人，路书瑶依偎在她的身旁，笑得格外娇俏。

昔日路夫人要求我行止端庄，不得有半分疏忽，可如今却纵着亲生女儿这般。

我哑然失笑，原来血亲是如此奇妙。

「真是晦气，路芳菲你这贱人也敢来此道门圣地？」路书瑶眼尖，疾步朝我走来，还不忘甩着帕子扇风。

「真是臭死了，你怎么有脸出现的，还以为我娘会心软收留你吗？」

路夫人故作恼怒的轻点着路书瑶的额头：「你这丫头，现在就连娘都敢打趣编排了？」

在「数落」完路书瑶后，她看向我，语气多了许多疏离。

「路芳菲，听闻你如今竟堕落到需要行窃，真是枉费了我们昔日教导。」

「毕竟相府也养了你十五载，我还是有资格说教你几句的。望你莫要再招摇撞骗、徒惹事端。」

雪姨母被相熟的夫人拉走，并没有关注到我这边的异常。

我嗅着路书瑶身上的腥臭，并未出言反驳。

没必要为不相干的人烦心，我今日还有要事。

一道青烟飘起，青袍小道从缓缓打开的道门内迈着四方步走出，众夫人小姐们纷纷止住口舌。

「各位缘主，还请每人按顺抽一签，小道的师父会为诸位解签。师父曾卜下一卦，言今日若想事成，必定得需神女相助。」

「神女？什么什么啊？」

「这你都不知道啊，今日祈雨一事并非道闫观一力所成，据说还需得神女相助。」

「谁是神女？」

「等下不就知道了，抽签请清风道长相看，即可分辨。」

我不禁失效，没想到我的这位师叔竟然想出用这种方法为我拖时间。

「各位夫人、小姐们，书瑶有礼了。我想着我们即便不是神女，也要略尽绵薄之力，所以我想这抽签顺序，我们价高者得。」

「这银钱一来可以为道观出力，二来可以救济城外受干旱影响的难民们，岂不一举多得？」

路书瑶的话，得到众多贵夫人、小姐的赞同。

毕竟排序怎么能彰显她们与众不同的实力呢？

其实我们这一门都挺囊中羞涩的，路书瑶想慷慨解囊，我自乐得逍遥。

只是她偏生，又来拉踩我！




只是我师父千算万算，漏算了一点。

我是个路痴，问了七八户人家，依旧没有问到道闫观该怎么走。

天色渐晚，我身无分文，只得随意找个墙角打坐，打算今夜就在此将就一宿。

却不想如今长宁城连乞丐都如此霸道，他们不许我这个「外来客」在此借住。

我说尽好话，发誓明日天亮就走，却还是被他们以棍棒驱赶。

我派弟子有门规，不得妄对百姓出手。

因此，我只能再度驱使蝶妖带我闪躲，不敢出手伤一人。

直到有个娇俏的女声故作老成：「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快住手！」

我抬眼望去，那人却毫不见外的拉起我沾染灰尘的手。

「这位小姐，许是落了难，我家夫人有请。」

马车车帘被缓缓掀开，一位贵妇人向我招手：「你是芳菲吗？」

想不到在这长宁城内，还有人记得我。

我上车行礼：「路芳菲见过宁王妃。」

夫人故作生气的拍了拍我的手背：「你这孩子，叫什么宁王妃，就像以前一样唤我一声雪姨母就好。」

宁王妃在我及笄前一年，跟随宁王行军去了边塞。

她擦着眼角泪花：「你这孩子，吃了大苦了。等我和勇祎回到长宁，已经没有你半点消息了。」

宁王妃柳若雪一生无子，却偏偏觉得我讨喜，可以说我幼年曾有大半时间在其膝下承欢。

为了报答雪姨母还肯惦念我这等来历不明的人，我叹了一口气。

「雪姨母，我这些年一直在天池山学艺。若是您想，我可渡您一个福娃娃。」

雪姨母吃惊得手中团扇掉落在地：「菲菲，你此话当真？」

「当真。」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毕竟事情尚未办妥当就提要求，有点像江湖骗子。

「只是劳烦您明日先领我去道闫观走一遭，您必定会心愿得偿。」

雪姨母面露难色：「明日怕是不太方便。明日乃道闫观法会，要当众布云施雨，怕是无人得空接见你。」

「雪姨母，您忘了我刚和您说过的，我在天池山学道，算是道闫观的同门，他们不会不见我。」

我并未告诉雪姨母，若明日我不到场，这声势浩荡的求雨一事只能不了了之。




相府真千金携带玉佩登门。

经滴血认亲，我被赶出府门。

真千金曾是宫里任人辱骂的下等宫女，为活命出卖身体寻求无根太监的庇护。

「要不是你鸠占鹊巢，老夫何至被同僚嗤笑，书瑶何至受苦十数载？」

丞相将我偷运进宫，欲让我顶替真千金成为太监总管的禁脔。

岂料我命不该绝，遇到天池道长，成为其座下关门弟子。

三年后，我遵师命下山捉妖求雨，恰遇路书瑶。

她面露鄙夷高声叫喊：「你这贱人，私跑出宫还敢露面？来人，快把这冒牌货抓住，本小姐重重有赏！」

继而又低头看向我：「你这贼女，哪怕是偷抒衍斋的胭脂水粉也掩盖不了你身上的穷酸气。」

一股腥臭扑鼻而来，我心中暗道：

上等胭脂都掩盖不住这蛇妖体味，路书瑶可谓大难临头了。

「路芳菲，你这个私逃出宫的贱婢竟还敢出现，还当自己是相府千金不成？」

路书瑶以帕捂住嘴，奚笑着叱责我。

三年未见，她一改往日怯懦谨慎模样，通身气派恍若神妃仙子。

「也不知你是撞了什么大运，竟然能从那等食人地界逃出来，只是你不想着找个山村了此残生，还敢出来招摇撞市？」

路书瑶轻笑一声，略微扬起帕子，她身后跟着的十数小厮瞬间涌进抒衍斋，将我团团围住。

其他官宦小姐们，也纷纷面露鄙夷。

「这就是三年前，被路丞相赶出府的假千金啊？」

「啧啧，她到抒衍斋做什么，这里最便宜的胭脂也要五十两银子，她该不会是来乞讨的吧？」

「那谁知道呢，你瞧瞧她穿的粗布麻衣，能有什么出息。」

她们说着，轰得笑作一团，似乎我穿着棉麻衣衫，是什么丢脸至极的事。

其实......我是迷路了。

路书瑶清了清嗓子：「姐妹们有所不知，这个贱人呐，当年被御前总管看中，我爹爹为了她后半生着想，把她许给了总管，谁知道她却偷跑出宫，下落不明。」

「今日再见，却不想她竟成了下作的贼！」

众多官家小姐们应和着路书瑶。

「哈哈哈，她怎么敢的？」

「还不如跟了那总管，好歹也算吃喝不愁了。」

我没有恼火半分，只是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路书瑶身上的蛇妖气味，已经浓烈到上等胭脂香都遮掩不住了。

我嗤笑一声，一把抓过路书瑶的手：「路书瑶，你多久不曾来过月信了？」

路书瑶吃痛甩来我的桎梏：「你、休要胡言乱语！」

「来人，快给我将她乱棍打死！」

面对众多来者不善的小厮，我驱使蝶妖为我效劳，犹如翩跹蝴蝶飞过万花丛，片叶不沾身。

「路大小姐，别恼羞成怒啊。你不觉得近日身体难掩腥臭之气、愈发疲倦吗？」

「你这是与蛇妖欢好的后遗之症，恐命不久矣呢。」

「够了，你住嘴啊！」路书瑶失控大叫：「谁能抓住她，本小姐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也没人能近我身前半步。

「对了，若不尽早加以防治，恐相府满门，鸡犬难留。」

我留下一句「忠告」，潇洒离去。




「切，看来这宁王妃，真是一言难尽呐......」

「谁说不是呢，一千两就给这种来历不明的野种花了。」

「要我说啊，还是路夫人有福气，找回了亲生女儿不说，这亲生女儿还是有大福气的。」

路夫人笑得更加得意：「我家瑶儿苦尽甘来，日后绝不会再受苦了。柳若雪，本夫人是真没想到，你会把路芳菲当成宝，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我上前一步，冷笑道：「清风道长不是还没解签吗，有些话现在说出口，不怕来日打脸吗？」

「你还真是不掉黄河不死心，你这话是认定这位小师傅说得不准吗？」路书瑶反驳道。

「那有本事，你现在就把清风道长请来啊。」

我抿唇一笑：「谁说我不能呢？」

道门再度缓缓打开，仙风道骨的清风道长手持拂尘登场。

他走到我面前，捻动胡须：「无量天尊，贫道拜见神女。」

路夫人惊呼出声：「她怎么可能是神女，神女不该是我家瑶儿吗！」

路书瑶将签举起：「清风道长，请您一观。」

清风道长蹙眉，拂尘一扬，那签被扫落在地。

「晦气晦气，卞安你可知罪？」

那小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徒儿但请师父责罚。」

「各位缘主，这签已经被浓重秽气浸染，签文上的批语，做不得数了。」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路书瑶摇头，大呼清风道长被我收买了。

「这老道肯定是迫于宁王府的势力，才不得不说违心的话！」

路夫人也力挺宝贝女儿，威胁道：「清风道长，一时看差也是常识。我家官人乃当朝丞相，您要不再相看一二吧。」

周围全是人精，哪里会任由这母女二人信口雌黄呢。

相互一使眼色，就打定主意将路氏母女赶下山去。

路书瑶还在叫骂着：「路芳菲，你别得意，你以为背靠宁王府好乘凉？就可以让这群沽名钓誉的道士指鹿为马？你可真是异想天开！」

「我就看着你求雨失败，看你怎么收场！」

令她失望了，大雨倾盆而下，做实我神女的名声，其余夫人们也纷纷捐款，以示善举。

人群散去，清风道长冲我挤眉弄眼，哪里还有半分仙风道骨模样。

「好师侄，你师叔来的及时吧？」

我笑着称是，心想着路书瑶怕是要大难临头了。




「路芳菲，今日我等都是为了祈福求雨而来，想着能略微贡献一些绵薄之力，你又凭何来此？」

雪姨母此时也暂时话别旧友，上前一步想替我出头。

我轻轻摇头，示意雪姨母没必要和她多费口舌。

路夫人冷哼一声，替路书瑶撑腰道：

「哟，连话都不敢说啊？那看来带你来的人，也不是什么金贵人物。」

「我愿出五百两香火，还请道长莫要推辞。」

小道士先是有些为难，而后坦然接受。

「贫道谢过路夫人，还请抽签。」

路夫人笑着唤来路书瑶：「瑶儿，你来。」

路书瑶双手接过签筒，闭目摇晃，一根签掉落在地。

小道拾起签：「此乃上上签，恭喜这位缘主，至于解签一事，稍后我师父会解答。」

众人纷纷围了过来，说着不要钱的好话。

谁不知道道闫观的上上签即为难求呢，听闻上次出现上上签还是在两年前。

我摇了摇头，有些不喜这位小道学艺不精还偏生要来卖弄。

西南坤宫,属土，路书瑶恰好站在此位求签，那上上签应当视为下下签，乃大凶之兆。

且看此签乃百年桃木所制，却落地有裂，就知凶险异常。

可那小道......

我脸上的嫌弃太过明显，路书瑶举着签，昂首挺胸走到我面前。

「路芳菲，你肯定嫉妒我嫉妒得要死吧？毕竟你连抽签的资格都没有。」

雪姨母挺身而出：「芳菲是我带过来的，谁说她没有资格了？区区五百两而已，我宁王府出价一千两。」

话已出口，众目睽睽之下我也不好再驳了雪姨母的面子，再加之捐款乃是善事，只想着等日后让师叔多给宁王府画些符箓。

「芳菲，你去求一签罢。」

我摇动签筒，一只签掉落在地，小道再次走上前。

「此乃下下签。」

四周一片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