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分手后，我转身定了江边最贵的五星酒店。

在上海还有没办完的事，我不急着回京。

相爱时，我在顾文彬家的保险柜里放了一条海洋之心项链，背后刻了我名字的缩写。我说等到我们结婚，就在项链背后也刻上顾文彬的名字。

那条海洋之心价值千万，为了掩饰真相差距，我一直对他说是杂牌子只有几百。

这是我十八岁时的生日礼物，设计师说要送给心爱的人。

既然分手，也没什么放在顾文彬家里的必要了。

“你去江边干什么，长这么丑撇别天天抛头露面！”他突然给我发来一段语音。

我站在冷风猎猎的江边，颊畔是阵阵摩登光影，照的我发丝五光变换。

这画面竟然被街拍摄影师发到了网上，一下爆火，顾文彬自然也刷到了。

我摸摸手指，这几年越来越瘦，顾文彬从两元店买来的树脂戒指松松垮垮挂在我手指上。不想摘掉的我迫不得已将他从小指一路换到大拇指。

我没回他，紧紧攥住拳头。被体温磨的圆润的树脂戒指嵌入皮肤，也一阵阵钝痛。

“再见。”我将戒指轻巧地投入江中，它飞速落水，没掀起一丝波澜。

扔完戒指，我轻松不少，拦了辆车去顾文彬的公寓。

“你还有脸回来？赶紧滚进来给我做饭洗衣服，饿死了！”他倚在门口俯视我，笃定我只是闹脾气，还会投入他的怀抱。

“薛软软不是刚回来吗，你怎么不陪她睡觉？”

我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反击。

“苏欣桐你心真脏，软软只是我妹妹而已！”

“你别想血口喷人污蔑清白，这样吧，你把我的衣服洗了，再做一桌子菜给软软送过去”

“如果软软觉得还能吃，就当是你给她赔罪了。真是的这么大个人了，还跟软软这种小女孩斤斤计较。”

他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将十个装满袜子内裤的盆冲我踢来。

可这袜子贴在内裤上的大杂烩场面都没他说的话令我恶心。

我冷着脸不应，他等不急，上手就把我推个踉跄。

“快点滚过来洗衣服，都堆成一堆了，你不是最爱干净吗？”

“哦对，软软不吃辣不吃香菜葱花，爱喝海鲜粥，讨厌羊肉。我不吃圆葱和青椒，记住了吗？”

他的话冲我扇来，字字诛心。

我从没这样清醒的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是个没心肝的混蛋。

他不知道我住哪里读什么书，不知道我梦什么想什么，也不知道我爱吃什么。

以前和他一起逛街，我晃着他的手说想和星巴克。

他一巴掌扇开我的手，冷下脸说：

“喝什么星巴克，才在一起几年你就暴露捞女本性了？

“喝柠檬水都抬举你，什么身份喝什么，你也就喝喝白开水吧。”

我还给自己找借口，以为顾文彬是代码敲多了，思维太理工男。不懂我的小女生想法。

他最爱我了，怎么会不关心呢，一定是方式不对。

现在我终于明白，他一点也不在乎我。

我是他的保姆他的消遣，但不会在他心里占据一小块位置。

我抿抿唇，毫无征兆地掉下几滴泪。

又猛然抬头，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顾文彬慌了神，大手扶住我肩膀，不自觉地轻哄。

“好了欣桐，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花咱们共同的钱，却还没考虑你想法。”

“但软软是我干妹，我必须接她回来，不可能让她一个人过节。你最通情达理了不是吗，欣桐，你肯定能理解我的。”

“这样，我给你五百买高铁回去，你也享受一把。这下总不会吃软软的醋了吧。”

“别哭啦进屋吧，我给你攒了好多袜子，快去洗吧。”

最后这句话像支冰冷的利剑，毫不留情插入我胸膛。

戳穿他轻薄的温柔假象。

我把眼泪吞回肚子沉下脸，挣脱他的禁锢，直冲着他卧室去。

“苏欣桐，你要干什么，别蹬鼻子上脸！”

“我允许你进来洗袜子已经是恩赐了，你作天作地给软软评论，又突然跑来上海，搅得她鸡犬不宁。”

“人家宽容大度让你做顿饭就好，你还不顺着台阶下。竟然妄想进我房间！”

他一把扯过我细瘦的手腕，语气狂躁地怒吼。

我抬头，静静地望着他。那双猩红的双眼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没有我的身影了。

“我们已经分手，你没资格要求我了。”

我气恼地甩开他的手，却看到他呆愣愣盯着我，不可置信地开口。

“......苏欣桐，你戒指呢？”

“哦，你说那个便宜货。”

我举起手，在白炽灯下细细端详纤长的手指，上面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扔了。”我吹吹手，轻巧开口。

不再理会他的怒火，迅速闪进屋里，直奔保险柜。

密码是顾文彬生日，输入正确。

他果然一直都没换。

可我却愣住了。

本该满满的保险柜什么都没有，我曾存进去的金条，一些没用的小饰品，甚至那条海洋之心。

全都消失。

顾文彬面色不善，阴沉地盯着我动作。

“你想干什么？”

“我放在这的项链呢？”

我们几乎同时开口。

脑中白光一闪，我猛地捕捉到一片途径，拿起手机开始翻薛软软的主页。

“男朋友送我的项链，几千块钱还刻了SXT，祝屏幕前的你我都酥心甜～”




国庆节前夕，异地七年的男友却坚决不让我去找他。

“两晚硬座贵死了，把钱攒到咱俩小荷包里比这强多了！”

我怕他拮据，又转进一年生活费，偷偷买票过去找他。

当我在超市选购烛光晚餐食材时，

却刷到了一条短视频。

“哥哥来英国接我回国，来看看二十万的头等舱服务怎么样？人在无限接近幸福的时候最幸福。”

配图是男朋友干妹穿着低胸装紧贴男朋友，并嘟嘴亲他的脸颊。

我评论祝你们幸福，转身把手上的树脂戒指扔进黄浦江，提出分手。

他却双眼猩红用刀对准心口，跪在我面前求我回头。

1

“苏欣桐，你有完没完？！”电话响起，穿来顾文彬劈头盖脸的骂声。

“好歹也读上研了，怎么还跟刚上大学的小姑娘比？姗姗是我妹妹，我给她花钱怎么了？”

“真受不了你这种想法恶心的性缘脑，滚一边儿去，不想见你。”

他语气突然顿了一下，好像在推搡什么，再开口已经带上笑意。

“姗姗乖，你还小，说不过那种老女人的。”

下一秒，一道甜甜的嗓音怯怯响起。

“对不起呀姐姐，我一个人在国外念书好孤独，没想到哥哥太担心我过来接我回家。”

“如果惹到你不开心，我替哥哥跟你道个歉。”

“短视频是我纪录生活的个人账号，打扰到你的话我以后不会再发了......”

顾文彬好像在那头冷哼一声，惹得她娇笑。

“好啦哥哥，都到机场我一个人回家过节就好，你能来接我我就很知足了。”

“我都刚满十八岁了，你怎么还把我当八岁小孩呀。要是欣桐姐知道你每天抱我起床给我喂早饭，肯定觉得我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笨蛋。”

“坏蛋哥哥，都拉低我在人家欣桐姐心目中的形象了。”

她夹着嗓子仿佛在嗔怪，实则句句炫耀。

可悲的是，这些都是我不敢奢求的温情。我看着手边刚准备拿起的菲力牛排，突然放下了手。

“刚坐两天飞机肯定累坏了，你先睡吧，小笨蛋别为了逞能熬坏我身子。”

“这次哥哥给你脱小袜袜小裤裤，下次这么逞强哥哥可要惩罚你了。”

语气亲昵满是爱怜，爱情长跑七年，我都忘了上次听到他这样温柔对我是什么时候。

“顾文彬，你......”我指甲死死嵌入掌心，竟然有一片那么一瞬想问他愿不愿意见我。

“你们爱怎么闹我不想管了，我们分手吧。”

我强硬冰冷地插入他们甜蜜的氛围，对面一下沉默起来。

“苏欣桐，别闹了行吗？我不想陪你演拉拉扯扯的戏码！”

“都跟你说我们是兄妹，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想法恶臭，赶紧给软软道歉！”

“十一马上到了，这种喜庆的日子你还这么晦气！”




2

从前的我听了这话，一定卑微地求他原谅，熬到凌晨三点还在琢磨做什么好菜让他高兴起来。

总之，全是我的错。

我总是把自己姿态低到尘埃里，七年的时间太久，久得我几乎忘记我本该是天上云。

“顾文彬，我说真的，分手吧。”我叹口气，突然觉得手上的树脂戒指这么硌人。

“小荷包里突然转走的二十万，我也不追究了。”

这场努力攻略也没结果的单机游戏，我玩累了。

“苏欣桐你开什么玩笑？你不是最爱我的吗，还要我说多少次软软只是我妹妹，我对她好是应该的！”

“你不是在读研吗，没听过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就差十一这两天见面？！”突然，他语气又拉满了嘲讽。

“哦我忘了，你就是个破二本的，话都说不明白。”

“像你这样没爹没妈亲情缘浅的人，果然理解不了我们兄妹感情。赶紧给软软道歉，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你。”

“你怎么这么烦人，像个拍不走的大苍蝇。”

软软，软软。顾文彬的心里小到只装得下他干妹薛软软一个。

所以七年了，他从不知道总在节假日来给他做饭洗衣的我，本硕都是top1的学生。

我怎么才看清他这幅恶毒的嘴脸？

“欣桐姐都是我不好，都怪我胆小想家，哥哥才来接我。你要骂就骂我吧，呜呜，我可以现在就飞回英国。”

我冷笑一声，

“飞回去，你有钱吗？！”

“好啊，先滚过来让我骂一顿，再塞进货轮运回英国怎么样？”

她呼吸滞了一瞬。小声地抽泣起来，像只小奶猫一样呜呜咽咽。惹得顾文彬更心疼，不住柔声劝哄。

“苏欣桐，我真是受够你了！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粗俗恶毒，软软性子软不是你欺负她的理由！”

“你知不知道这是软软的睡眠时间，她每天得睡够九小时美容觉，不然身体受不了的，耽误了软软的身体你怎么担负责任？”

他像是被我气急了，满口污言秽语一连串喷涌出来。

“想分手是吧，我成全你！不是你当初死缠烂打的舔狗样了！”

“以后别跪着求我让你进门，滚回你的乡下别想来上海了！”

他愤怒地挂断电话，不再理会我。




3

我手指无力地松开，袋中买好的山珍海味洒落一地。

付出七年，在亲耳听到顾文彬那句分手时，我的眼睛还是酸涩难忍。

即使有解脱，可我无法忽视心里阵阵钝痛。

是，我在他面前贱得像条狗，追他的时候总是随叫随到，连他穿过的袜子都愿意亲手洗。

海上游轮的晚宴上，我开始了狂热的倒追舔狗路。晚礼服被弄湿，我换上了日常衣服，却在下楼梯时跌进他怀中，一眼万年。

他那时只是勤工俭学的服务生，我却是晚宴主办方的京圈千金。怕身份隔阂，我将错就错，装成了和他一样的普通服务生。

长辈都说我从小就是个大胆的女孩，就是太傻。说难听点是没脸没皮。

在顾文彬面前我越挫越勇，坚持每周飞到上海为他洗衣做饭。

他面上不为所动，可递过来的脏袜子却越来越多。

我好欢喜，可还是看不清他的态度。像隔着一层雾，蒙蒙得读不透。

有段时间我忙着写论文发期刊，连着一个月没来找他。

当我出现在出租屋门口时，他眼尾微红，倏地拉开门。

仿佛等了我很久很久。

“苏欣桐，你怎么才来啊。”

“我的袜子都攒了两大盆。”

他捧起我的下巴，急不可耐地吻上来，趴在我身上诉说着他的想念。

我被狂喜冲乱了思绪，毫不犹豫地投入顾文彬的怀抱。

为了不让他有落差，我努力隐藏自己的身份，吃穿用度都和他一样。

吃着他给我点的十块钱拼好饭，坐在他六百块的二手电动车，一起窝在串串房看新葡京枪版电影。并少少上的劣势投影仪只能在墙上打下边缘不清的影像，我们相拥看《泰坦尼克号》。

我以为我们会是美好版的杰克露丝。

“欣桐，我会给你买下江边的大平层，然后我们就结婚！”

“你再等等我，七年，七年就好。”

他胸膛贴近我光裸的背，在无数个没有空调而大汗淋漓的夜晚，我以为我贴着皮肉真切摸到了他那颗年轻的心。

投我木桃，报之琼瑶。

我热烈地回应他，来的频率也从一周一次逐渐变成三天一次。

直到某个计划外的夜晚，我兴奋地走到门口想给顾文彬一个惊喜，却撞见他把薛软软抱在膝盖上，两人胸贴着胸脸贴着脸，互相喂饭吃。

他慌张地打翻了碗，第一反应却是看薛软软有没有被烫到。

软软胆子小怕打雷，我得去哄她睡觉，你明天别来了。

软软胃不舒服，我得照顾她吃饭，你这周别来了。下周过来最好给软软煲点养胃汤。

软软想出去度假，我不敢让她一个人去，你这个月别来了。

......你这半年都别来了。

中秋，端午，国庆。都别来了。

我吵过闹过，可却在冬天被顾文彬隔绝在门外。

“苏欣桐，你滚回乡下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吧。我看你读个破二本平时太没事干了，不如去摇奶茶还能避免胡思乱想！”

乡下，破二本，摇奶茶？

这些荒谬的词汇却被顾文彬轻巧说出口，他仿佛直接断定我生来就是这样的身份。

我那才意识到，在相爱的几年里，他从未主动探究过我，从未想要来我的城市看看。

他不知道我是京圈千金，不知道我读top1的本硕，不知道我随时可以继承家业。

只知道我是那个争风吃醋后会跪在地上挤出笑讨好，手洗几大盆袜子内裤洗出茧子的傻女人。

可我竟然习惯了顾文彬一次次的冷脸，默默地隐忍承受放低底线，独吞这份痛苦。

谁爱得更多，谁就更卑微。不是吗？

我以为只要我沉默选择闭眼，就还能和他维持爱侣的假象。

爸妈都看出我的消瘦，一个劲儿追问我是不是在感情上受了委屈。

可顾文彬越来越放肆，甚至任由薛软软开通短视频账号每天更新二人的甜蜜日常。

从不给我花钱，却从我每月转钱的小荷包里一下支出二十万给薛软软买头等舱。

我能接受他拿钱，可我再也忍不了欺骗。

路快到头怎么送？七年之痒，纵然我的心钝痛，也要继续走自己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