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死了，我又活了。眼前是燃烧的大火还有母亲冷漠又麻木的双眼。
为什么…世界渐渐模糊起来，我的眼眶好像有点热热的，那是什么，我的眼泪吗。我居然，
在哭吗…我从小就知道，我不是在期待中出生的孩子，爸爸不喜欢我，妈妈也没有那么爱我。
但是，感受着妈妈偶尔流露出的温暖，我又想，她是爱我的，对吧，我太舍不得放手了，
哪怕只是一点点温暖，或许，这一点点也够了。看着妈妈疲惫又沧桑的脸庞，我这么想。
他们都说，我的妈妈是个疯子，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她不规矩，不听话，
还总想着要走出去。走出去，走哪里去呢？为什么要走出去，人不都是待在同一个地方，
每天过同样的生活吗？我不懂，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隔壁的阿姨的女儿，
我很喜欢她，经常找她一起玩，但是碰见阿姨了，阿姨却总是不让我跟她玩，为什么，
她总说是那个女人的小孩，别跟她玩。为什么？那个女人是谁，是妈妈吗？
可是妈妈为什么是那个女人，我不懂。再大一点，懂事了，明白妈妈为什么时常疯疯癫癫的，
她总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说要走出去，不要再回来，说要继续读书，
还说一些奇奇怪怪的我听不懂的词汇，读书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定要读书呢，
不可以吃书吗？对我来说，吃得饱是一件顶顶重要的事了，读书也能吃饭吗？我不懂。
我时常觉得，妈妈是爱我的，可是我又时常觉得，她根本不爱我，
可是每当她轻轻抚摸我的头，温柔地叫我乖宝的时候，我又坚信她是爱我的了，
尽管她有时发疯打我，我也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觉得，应该是她生病了，
村里的老头都这么说，等等就好了，没事的。我也一直这么觉得，尽管妈妈也会骂我，打我，
但我就是喜欢妈妈，我想跟她待在一起。一直到那天，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火，红艳艳的，
大火几乎烧着了一切，熊熊的白烟好像要把一切都遮住，火光中，
我只记得妈妈那双疲惫又麻木的眼睛，她好像在笑，又好像没有，但她的眼角，
好像有什么亮亮的东西一闪而过，化作一缕烟随大火一起逝去了，我来不及看到，
好像一切都结束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从此以后，再见就只能在梦里。
2我的爸爸不喜欢我，甚至可以说很讨厌，要不是妈妈的苦苦恳求，我不会活着。妈妈死后，
他就把我丢掉了，事实上，他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因为妈妈的坚持才始终没有那么做，
现在妈妈死了，他也无所顾忌，丢掉我没过多久，他就娶了一个年轻女人，听说，
那个女人很年轻很漂亮，没过多久就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为了这小子的出生，
他在村里摆了三天的流水席。至于我，被他丢掉后，没人愿意收养一个破烂小孩，
尤其还是个女娃，我只能像流浪汉一样，捡垃圾为生。有时候碰上好心的人，
也能有顿热乎饭吃，我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长大。万幸，我还活着，活到了12岁，
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了，但好像过的特别快，因为缺少营养，我比普通同龄人都矮一截。
这些年，我离开了那个村子，流浪到了县城。嗯，别问为什么村里人不拦着我，不让我走，
事实上，像我这样的女娃，死多少个都没人在乎，更不要说走不走的了。县城好啊，
之前待在村里流浪那会，碰到个大马猴我喜欢这么叫他，因为他嘴是凸出来的，
长得像猴子一样他就是从县城来的，听说还是什么知识分子呢，好像叫什么，哦，
那个什么老师，听他们这么说，高级的很。他说我要是能去县城就好了，县城有机会，
可以让我念书，这样我就不用乞讨了。我小的时候还不懂念书是什么意思，现在琢磨明白了，
应该就跟妈妈经常念叨的读书差不多，我记得妈妈因为这个读书，还藏过一些值钱的东西，
说是要给我读书用，可后来妈妈死后，我却再也没见过了，估计也跟着妈妈一起去了吧。
现在我来到了县城，听他们说，这可是个好地方，不仅吃得饱还穿的暖，那可好啊，
那我可得努力在这流浪久一点。因为这个念头，我硬是在这熬了不知道多久，
饿了就到处翻垃圾桶找有没有剩的食物，渴了到处找水，实在找不到了就喝几口自己的尿。
有些时候那些大人们看我一个小孩这么可怜就会给我一些食物。这可是很珍贵的，
我会严格分好每天吃多少，通常，一小块面包，我能吃大概一周左右。就这样，
我好歹活着了，有一次，不知道流浪到了哪个地方，我见到一群小孩子，
背着不同颜色的包包，成群结队地走进一个圆形的门里。那是什么地方？我从没见过，
我好奇地跟上去，见到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画面。那群小孩子，一个个端坐在桌子上，
手里捧着一本长方形的册子。模样有点像小木板。摇头晃脑地在那读什么，
还有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站在最前面，好像在讲些什么东西。那一刻，我好像什么也听不清了，
脑海里只有这幅画面，直到那个高瘦的男人走出来，问我在这里干什么，我才恍然回神，
窘迫地站在那，即使我那时候还小，但也知道我现在这个模样不好看，有多么奇怪，
身上皱巴巴的，衣服也不合身，
是我翻垃圾桶里捡别人不要的旧衣服再自己缝缝补补搞出来的，所以我只顾着低着头，
涨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我以为他会狠狠地骂我，并把我赶出去。
我都做好准备了，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可他没有，他说[小朋友，你也想要读书吗？
]这就是读书吗？在那一刻，我脑中恍惚浮现妈妈曾对我说的[妮儿，你要读书，走出去，
不要回来]只要读书，就可以了吗？读书，原来就是这样的吗？他给了我很多东西，
干净的旧衣服，一些吃的，还有，三本书，我一直读到翻烂为止，此后很多年，
我一直保存着。他问我要不要读书，问我父母在哪，要送我回去，我逃走了。我知道，
我读不起书...3又是一年，我13了，因为长期营养不良，
我长的比同龄孩子都要小很多，看着面黄肌瘦的，但我的五官长的却很好，
大概是遗传了母亲的基因吧笑因为这副还算过得去的脸蛋，我总算在城西那条巷子里，
找到了一个能遮风挡雨的窝。那地方叫“暖香阁”，老板娘看我可怜，
又看我这张脸或许能招揽些客人，便让我留下，干些端茶送水的轻省活儿。
她给我换了身虽旧却干净的衣裳，让我学着对客人笑。我知道这地方不干净，
我知道那些打量我的眼神意味着什么。我紧紧攥着怀里那几本快翻烂的书，
把它们当作护身符。我心里想着，等攒够了钱，我就离开，去找个能正经读书的地方。
妈妈的话，我一直没忘。然后，我就遇见了他。他是个学生，穿着干净的蓝布学生装，
胸口别着一支钢笔。他和那些满身酒气、动手动脚的客人不一样。
他会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我时，眼神清亮亮的。他会叫我“小妹妹”，
会偷偷塞给我一块用漂亮糖纸包着的硬糖。最让我心跳加速的是，他认得字，他读过书。
有一次，他看见我偷偷摸出怀里那本皱巴巴的《看图识字》，眼睛一下就亮了。“你也认字？
”他问，声音里带着惊喜。我羞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不…不太会，自己瞎看。
”从那以后，他再来，就会趁没人的时候，教我认字。“这个念‘梦’，梦想的梦。
”“这个念‘远’，远方的远。”他手指点着书页，离我那么近，
我能闻到他身上皂角的干净气味。我仿佛又看到了妈妈眼里的光，
听到了那个老师温柔的问话。我以为，我抓住了一根通往他们那个干净世界的稻草。
他说：“你和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你不该埋没在这里。你应该去读书。”只这一句话，
就像一把火，把我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彻底点燃了。我信了他。
我把我藏在砖缝里、所有攒下来的、毛了边的票子，还有我那视若性命的三本书，
全都小心翼翼地包好，塞给了他。我语无伦次地求他：“陈大哥，你帮帮我，你帮我买些书，
或者…或者带我去能读书的地方，好不好？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接过我的全部家当和全部希望，眼神灼灼地向我保证：“你等我。等我从省城回来，
就带你离开这个火坑，送你去女学堂。到时候，我…我娶你。”娶我。读书。离开。
这三个词，像最美的梦，把我砸晕了。那一晚，当他又来找我，在我耳边重复着那些承诺时，
我没有抗拒。在阁楼那张破旧的木板床上，我忍着疼，把自己交给了他。黑暗中，
我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仿佛抓着整个未来。疼，但是心里是甜的。我想，妈妈，你看，
我要走出去了，我要去读书了。我把女人最珍贵的东西，给了能带我走向光的人。他走了，
说去省城办事，几天就回。我一天天地等，看着巷口，盼着那个穿着学生装的清瘦身影。
一天，两天，一个月…老板娘用扫帚把我打出了门，骂骂咧咧：“滚！
被个小白脸骗得裤衩都不剩的蠢货！还做学生奶奶的梦呢？呸！”我懵了，
抱着仅有的一个小包袱，又回到了街上。我的钱，我的书，我的身子，我的梦…全没了。
骗子。骗子。都是骗子。读书？走出去？全是狗屁！原来我和我妈一样，
注定要烂死在这里，烂死在这些臭男人身上！我心底有什么东西，啪一声，碎了。
碎得彻彻底底。我又回到了“暖香阁”，这次，不是端茶送水。我对老板娘说：“我干。
”既然干净的路走不通，既然读书是痴心妄想，那我还守着这身子有什么用？
不如换点实在的，换片刻的晕眩与忘却。我开始接客。不再扭捏，不再哭泣。
我学着那些姐姐的样子，涂上胭脂，对每一个肯掏钱的男人笑。我甚至变得比她们更放浪，
酒喝得最凶，笑闹得最大声。只有在那种身体被填满、头脑一片空白的时刻，
我才能暂时忘记那个穿学生装的身影，忘记母亲眼里的火，忘记那几本再也回不来的书。
我很快发现自己怀了孕。是那个学生的。我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心里一片麻木。这个孩子？
不该来。我依旧夜夜笙歌，用最烈的酒，接待最粗鲁的客人。当剧烈的腹痛终于袭来，
身下涌出滚烫的鲜血时，我甚至感觉到一丝快意。也好。我在医馆醒过来，
那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大夫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淡然和隐隐的怜惜：“身子糟践坏了，以后，
再也生不了孩子了。”我听着，忽然就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真好。这下干净了。
断了所有的念想。再也做不成母亲，就像我妈，她或许也不该生下我。从此以后，我就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