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姜禾。二十年前,我是县里的高考状元,却收到了一封师范专科的录取通知书。
我不信命,一个人跑到北京,从最小的培训班助教干起,成了年入百万的金牌讲师。
我以为我靠自己改写了人生。结婚,生子,然后被时代一脚踹开。教培行业覆灭,
丈夫劝我安心当个家庭主妇,我觉得他不懂我。我带着儿子回到老家,只想喘口气。
直到我在母校的光荣榜上,看到了另一个“姜禾”。她顶着我的名字,
成了受人尊敬的人民教师,嫁得很好。而她父亲,是当年县教育局的一把手。我的二十年,
原来是个笑话。有人告诉我,认命吧,胳膊拧不过大腿。我没说话。然后,
我拨通了一个存在手机里很多年,却从没打过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曾经被我拒绝过。
他说:“姜老师,我等这个电话,等了十年。”有些债,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现在,
我的时间到了。一、北京的风,吹不进老家“姜禾,你就不能安分点?
”王建军把一碗小米粥“咚”地一声放在我面前,热粥溅出来几滴,
烫在桌上的离婚协议书上。“双减”文件下来的第三个月,我的线上课程全部停掉,
工作室关门大吉。王建军的耐心也耗光了。他是北京土著,拆迁分了两套房,
在事业单位喝茶看报,人生追求就是一个“稳”字。而我,一个从县城考出来的“失败者”,
在北京折腾了十年,从一个月八百块的助教,干到年入百万的“姜老师”。他说,
以前是我养家,他没话说。现在我没收入了,就该老老实实回家带孩子,
别整天想着东山再起。我看着他,没说话。我只是把儿子晨晨的碗拉过来,吹了吹粥,
喂他吃了一口。晨晨五岁,是我和王建军唯一的连接点。“我签了。”王建军指着那份协议。
“房子、车子都是我的婚前财产。存款分你二十万,仁至义尽了。晨晨归我,
你随时可以来看。”我把勺子放下,用餐巾纸擦了擦晨晨的嘴。“王建军,钱我不要。
”“晨晨,我带走。”“你想都别想!”他眼睛瞪起来,“你现在没工作没收入,
拿什么养孩子?跟你回那穷乡僻壤去吃苦?”我站起身,走进卧室。我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
一个24寸的行李箱。来北京时,我只有一个背包。现在走,多了一个箱子和一个儿子。
也算有收获。我拉着箱子出来,晨晨迈着小短腿跟在我后面,紧紧抓着我的裤腿。“姜禾,
你疯了是不是?”王建军堵在门口。“我没疯。”我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很平淡,
“我只是想明白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愣住了。他可能习惯了我的温和,
没见过我这么决绝的样子。我教了十年书,见过太多家庭。我知道,
跟一个看不起你梦想的男人耗下去,最后只会耗干自己。“妈,我们去哪儿?”晨晨小声问。
“回家。”我摸摸他的头,“回妈妈的家。”从北京到我们县,
要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车厢里混杂着泡面和汗水的味道。晨晨第一次坐火车,
很兴奋,趴在窗户边一直看。我没什么感觉。十年前我来北京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火车。
那时候我眼睛里有光,我觉得北京是我的战场,我要在这里杀出一条血路,
证明就算没考上好大学,我姜禾也一样能当个好老师。现在,光没了。回到家,我妈看着我,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离了就离了,回来就好,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和晨晨。
”我爸叹了口气,把晨晨抱起来,进屋拿糖给他吃。我看着这个三十平米的老房子,
墙皮都有些脱落。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我好像打了一场必输的仗,输光了所有,
最后灰溜溜地逃回了起点。二、光荣榜上,另一个“我”在家待了一个月,
我妈开始托人给我介绍工作。“县一中在招老师,虽然是合同工,但稳定。你教了这么多年,
肯定没问题。”我没拒绝。我需要一份工作,需要养活晨晨。梦想可以先放一放,
饭碗得端起来。面试那天,我特意穿了件白衬衫,显得精神。县一中是我母校。走进校园,
看着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跑来跑去,我有点恍惚。好像二十年前那个穿着同样校服的自己,
就在某个角落看着我。那时候的我,是全校第一,是老师们口中的“清北苗子”。
面试很顺利,教务处主任看了我的履历,特别是北京那十年的教学经验,眼睛都亮了。
“姜老师,你这水平,在我们这屈才了。”“主任您客气了,能回母校工作,是我的荣幸。
”场面话说得很漂亮。主任当场就拍了板,让我下周一就来上班,先跟着高一的英语组。
办完手续,我从办公楼出来,心情轻松了不少。路过学校的宣传栏,
我习惯性地停下来看了一眼。上面贴着“年度优秀教师光荣榜”。红底金字,很气派。
排在第一个的名字,让我浑身一震。姜禾。优秀教师,姜禾。照片上的女人,
三十七八岁的样子,化着淡妆,笑得很得体。她穿着一中的工作服,
背景就是我身后的这栋教学楼。我不认识她。怎么会这么巧?我们县不大,姓姜的本来就少。
同名同姓,还在同一所学校当老师。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我拿出手机,
对着那个照片拍了一张。直觉告诉我,这件事不简单。回到家,我把照片给我妈看。“妈,
你认识这个人吗?”我妈戴上老花镜,看了半天。“哟,这不是你李叔家的闺女嘛,叫李蓉。
她不姓李吗?怎么也叫姜禾?”“李叔?”“就咱们县教育局的李卫国局长啊,
现在好像升了,当副县长了。你忘啦?当年你高考,他还来咱们家慰问过,
说你是咱们县的骄傲。”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李卫我当然记得。一个总是笑眯眯的胖子,
当年确实来过我家。他女儿叫李蓉。我记得,她和我同级,成绩很差。一个叫李蓉的人,
为什么会改名叫姜禾,还当了老师?一个巨大的、荒谬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心里。
我浑身发冷。三、被烧掉的通知书我开始睡不着觉。闭上眼,就是光荣榜上那个女人的笑脸,
和我妈说的话。李卫国。教育局长。我高考那年,他是局长。二十年前,网络不发达,
查分都要去学校的红榜上看。我记得很清楚,我的分数,全县第一。
当时所有人都说我上清北稳了。班主任拍着我的肩膀,说我是他教过最得意的学生。
李卫国也来我家,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勉励的话,还让记者拍了照。
我们全家都沉浸在喜悦里。然后,我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不是清北,不是任何一所重点大学。
是一所我听都没听过的师范专科。我爸妈不识字,
看到红色的录取通知书就以为是天大的好事。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夜。我不明白,
为什么会这样。是志愿填错了?还是命运跟我开的玩笑?我不甘心,我想去复读。但家里穷,
弟弟还要上学。我爸抽了一晚上的烟,第二天早上,红着眼睛跟我说:“禾啊,
咱家……认命吧。”第二天,我把那份屈辱的通知书,连带着我所有的课本和复习资料,
在院子里一把火烧了。火光映着我满是泪水的脸。我对我自己说,姜禾,这不算完。
我拿着家里凑出来的五百块钱,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现在回想起来,那场大火里,
好像有很多细节被我忽略了。我烧东西的时候,我记得院子门口站着一个人。是个女孩。
她看着火光,嘴角好像在笑。当时我沉浸在痛苦里,没在意。现在那张脸,慢慢地,
和光荣榜上李蓉的脸,重合了。我必须查清楚。这不是巧合。我开始行动。第一步,
去县档案馆。我想查二十年前的高考状元档案。档案馆的工作人员是个大妈,爱答不理。
“二十年前的?那么久了,不好找。”我递过去两条好烟,她脸上才有了点笑模样。
“我帮你看看吧。”她进去捣鼓了半天,出来摇摇头。“没有。那一年的高考档案,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状元那一份,丢了。”丢了。多么完美的借口。我不死心,
又去了教育局。结果一样,当年的资料,关键部分全部“遗失”。我像个无头苍蝇,
到处碰壁。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我。一个离了婚、带着孩子的中年女人,
来查二十年前的高考档案。他们觉得我脑子有问题。我走在县城的大街上,感觉天罗地网。
李卫国现在是副县长。二十年了,他肯定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干净了。我拿什么跟他斗?
我甚至连一个能证明我成绩的证据都找不到。一种无力感,
比当年收到专科通知书时还要强烈。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河边坐了很久。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北京号码。我划开接听。“喂?”“姜老师吗?”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
很有磁性,“我是裴煜。”四、裴煜的电话裴煜。这个名字,像一颗被扔进死水潭的石子。
我当然记得他。他儿子曾经在我的一对一辅导班上课。一个很聪明,但很叛逆的男孩。
裴煜每次来接孩子,都会在教室外站很久。他跟别的家长不一样。别的家长都围着我,
问成绩,问方法。他从来不问。他只是看着我,眼神很深。有一次下课,他约我喝咖啡。
他说他离婚了,一个人带孩子。他说他很欣赏我,欣赏我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他还说,
如果我愿意,他可以给我更好的平台,让我不用这么辛苦。我拒绝了。
那时候王建军正在追我。王建军能给我一个北京户口,一个安稳的家。而裴煜,
他太深不可测,我看不透他。我一个外地女孩,在北京漂着,我只想找个实实在在的依靠。
我告诉裴煜,我要结婚了。他听完,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好,祝你幸福。
如果有一天你需要帮忙,随时打给我。”后来,他就给孩子换了辅导班。我们再也没见过。
我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打给我。“裴先生,您好。”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你声音,
状态不太好。”他说,“遇到什么事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告诉他我的人生被人偷了?
他会信吗?他会怎么看我?一个连自己人生都守不住的失败者?“没什么,
就是……回老家了,不太适应。”我找了个蹩脚的借口。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姜禾,
你还是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你的事,我听说了。双减政策,还有……你离婚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他竟然知道。“你怎么……”“想知道一件事,总有办法的。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背后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回老家,是因为没办法了吧。
”他一句话,戳穿了我所有的伪装。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这一个月,所有的委屈,
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无助,在这一刻,好像找到了一个出口。“姜禾,我当年说的话,
还算数。”“如果你需要帮忙,随时开口。”我握着手机,指节发白。我能信他吗?这件事,
牵扯到一位副县长。他一个商人,能有多大能量?可是,我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而他,是唯一一根向我伸来的稻草。“裴先生,我……”我深吸一口气,
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从我的高考成绩,到李卫国父女,
再到我去档案馆和教育局的遭遇。我说得很乱,但很真实。说完,我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判决。
我怕他说我疯了,怕他说我在臆想。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压抑的怒气。“这事,比你想的要脏。
”“姜禾,你信我吗?”“我……”“信我,我就帮你把属于你的一切,原封不动地拿回来。
还要让他们,连本带利地吐出来。”五、他的背景,比县长还大我答应了裴煜。我没有选择。
第二天,一辆黑色的奥迪A8停在我家楼下。车牌是北京的,后面几个数字很扎眼。
裴煜从车上下来,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休闲装,比几年前更显沉稳。我爸妈和邻居都看傻了。
我们这个老破小社区,从没来过这么好的车。“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姜禾的朋友。
”裴煜很有礼貌,提着一堆我叫不出名字的补品。我妈受宠若惊,赶紧把他请进屋。
我爸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我们出去谈吧。”我对裴含说。他点点头,跟我下楼。
我们在楼下的小花园找了个长椅坐下。“你查到什么了?”我开门见山。“李卫国,
五十六岁,从县教育局办公室主任一路爬上来。二十年前,确实是他操作了你的学籍。
”裴煜递给我一个牛皮纸袋。我打开,里面是一叠复印件。第一张,
就是我当年的高考成绩单,红色的印章格外刺眼。全县理科第一名。第二张,是我的志愿表,
第一志愿填的是北京大学。第三张,是一份内部处理文件,
说我的档案在转递过程中“意外遗失”。签发人,就是李卫国。第四张,是李蓉的档案。
她的入学成绩,刚好是那所师范专科的最低录取线。然后,她的名字,在入学后第二年,
通过一份“勘误证明”,改成了“姜禾”。证据链,完整得让人心寒。
“这些……你是怎么拿到的?”我拿着文件的手在抖。这些东西,任何一份流出去,
都足以毁掉李卫国。“我父亲,以前在教育部工作。”裴煜说得很平淡。我愣住了。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商人。原来……“他现在退了,
但有些老部下、老朋友还在位置上。查一份二十年前的尘封档案,不难。”他说得轻描淡写。
我却听出了里面的万钧之力。我以为的通天难题,在他那里,只是一个电话的事。
这就是差距。“李卫国现在是副县长,主管文教。他女儿李蓉,顶着你的名字,
拿了无数荣誉,现在是县一中的教导副主任,省优秀教师。”裴煜看着我,“你的人生,
被她过了二十年。”我闭上眼。愤怒、屈辱,像岩浆一样在胸口翻滚。我睁开眼,
眼神已经冷了下来。“我想拿回来。”“怎么拿?”“我要他们身败名裂。”我说,
一字一句。裴煜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赞许。“好。你想怎么做,我配合你。
”“我不要直接把这些证据抛出去。”我想了想,说。“那样太便宜他们了。”“我要让她,
在我最擅长的领域,被我彻底碾压。”“我要让她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变成笑话。”“最后,
再把这些证据,送到最该去的地方。”裴煜笑了。“有意思。说吧,第一步做什么?
”“第一步,”我抬头看向县一中的方向,“我要回一中上班。”六、你好,
我也叫姜禾周一,我正式到县一中报到。教务主任把我带到高一英语组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七八个老师,李蓉也在。她正被几个年轻老师围着,众星捧月一般。她看到我,
愣了一下。主任笑着介绍:“各位,这是我们新来的姜禾老师,以后就是我们组的同事了。
姜老师可厉害了,在北京当了十年金牌讲师呢。”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和李蓉之间来回扫。气氛很微妙。“姜禾?”李蓉站起来,推了推眼镜,
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你好,我也叫姜禾。真巧啊。”她主动伸出手。她的手保养得很好,
不像我,因为常年写板书,指尖有一层薄茧。我握住她的手。“你好,李……哦不,姜老师。
”我故意在那个“李”字上顿了一下。我看到她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以后请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