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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华山的晨雾总裹着化不开的湿冷，山巅那座无名破庙像被遗弃的孤舟，泊在白茫茫的云海里。

每天辰时，庙前石阶上准蹲着个青年——僧袍洗得发灰，领口磨出毛边，头发乱糟糟地粘在额前，眼神涣散得像蒙了层雾。

只有当晨雾中浮现出大殿旁那口铜钟的轮廓时，他嘴角才会咧开个痴傻的笑，露出两颗浅浅的虎牙。

这青年法号戒痴，俗名钟旭瑞。

三年前的寒夜，老方丈在山后乱葬岗捡到他时，他胸口插着半片断剑，浑身是血，冻得只剩半口气。

老方丈用三碗参汤吊着他的命，又在他伤口敷了半月草药，总算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可醒来后，他就成了这副模样：不认人，不说话，只会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或是对着铜钟发呆，唯独握起那根包浆厚重的木杵撞钟时，眼神里才会多一丝旁人看不懂的专注。

“戒痴，撞钟了。”

小和尚戒妄端着一碗稀粥走过来，粥里飘着几粒米糠，是庙里仅有的存粮。

他看着蹲在地上扒拉泥土的钟旭瑞，忍不住叹气——这破庙就三个僧人，老方丈常年闭着眼打坐，戒嗔性子冷得像块冰，每天只知道扫地念经，只有他还算活络，却也只能靠偷摸下山买劣酒打发日子。

而戒痴，更像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影子，除了撞钟，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钟旭瑞没应声，只是抬头看了看天。

晨雾渐散，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落在铜钟上。

那铜钟比他还高，钟身刻满模糊的梵文，边缘生着青黑色的锈迹，不知在庙里立了多少年。

老方丈说过，这是上古传下的“镇魂钟”，可在戒妄眼里，它就是口沉得吓人的破铜疙瘩，敲起来震得人虎口发麻。

钟旭瑞慢慢站起身，接过戒妄手里的木杵。

木杵被前人握得光滑，顶端系着根褪色的红绳。

他走到铜钟前，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木杵撞了上去。

“咚——”钟声炸开的瞬间，整座山似乎都静了。

晨雾被震得翻滚着往下淌，庙后那潭碧水泛起涟漪，潭中倒映的残月（不知为何，即便晨光己现，潭里仍悬着月影）突然碎成千万片银屑，随着钟声的节奏晃荡。

可等余韵消散，银屑又会慢慢聚拢，重新拼成一轮完整的月影——这诡异的异象，钟旭瑞浑然不觉，戒妄看了三年，也只当是山里的雾气作怪。

撞完钟，钟旭瑞又蹲回地上，手指戳着蚂蚁洞，嘿嘿地笑。

戒妄摇了摇头，刚要转身回屋，就听见山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他探头往下看，只见三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往山上走，为首的那人满脸横肉，腰间别着把豁口砍刀，正是山下黑风寨的山贼头领肖聪。

“晦气，这破庙怎么还有活人？”

肖聪骂骂咧咧地踹开虚掩的庙门，看见蹲在地上的钟旭瑞，眼睛顿时亮了，“这傻和尚看着壮实，正好抓回去当苦力，省得弟兄们扛东西。”

旁边两个山贼也跟着起哄，一个是满脸麻子的陈永强，一个是瘦得像猴的陈少林。

“聪哥，这庙里说不定藏着香火钱，搜搜看！”

陈少林搓着手，眼神贼溜溜地扫过大殿。

戒妄刚要上前阻拦，就被肖聪一脚踹倒在地：“小和尚，别碍事，不然连你一起砍！”

肖聪说着，伸手就去拽钟旭瑞的衣领。

可他的手刚碰到钟旭瑞的僧袍，铜钟突然“嗡”地响了一声，一股无形的气浪从钟身涌出来，将肖聪掀得后退两步，差点摔在石阶上。

肖聪愣了愣，以为是自己脚滑，啐了口唾沫，又要上前。

这次，钟旭瑞突然抬起头——他的眼神依旧涣散，可嘴角的痴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冷意，像潭底的冰水。

“钟……不喜欢吵。”

他含糊地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肖聪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可转念一想，一个傻和尚能有什么能耐？

他骂了句“废物”，再次伸手去抓。

钟旭瑞突然站起身，握着木杵就往肖聪身上砸。

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股蛮劲，肖聪躲闪不及，被木杵砸中肩膀，疼得惨叫一声，砍刀“当啷”掉在地上。

“妈的，反了！”

肖聪捂着肩膀，招呼陈永强和陈少林，“给我打！”

陈永强举起棍子就朝钟旭瑞的后背砸去，陈少林则绕到侧面，想踹他的腿。

戒妄吓得闭上了眼睛，可预想中的惨叫没有传来——他睁开眼，只见钟旭瑞用木杵死死抵着陈永强的棍子，另一只手抓住了陈少林的脚踝，轻轻一甩，就把陈少林摔了个西脚朝天。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肖聪！

你们又在欺负人！”

肖聪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青布衫的姑娘提着竹篮跑上来，是山脚下的樵女林阿翠。

他顿时怂了——林阿翠的爹是山下有名的猎户，手里的弓箭百发百中，黑风寨的弟兄们吃过不少亏。

“算你们运气好！”

肖聪狠狠瞪了钟旭瑞一眼，捡起砍刀，带着陈永强和陈少林灰溜溜地跑了。

林阿翠扶起戒妄，又走到钟旭瑞身边，忍不住笑了：“傻和尚，你还挺厉害。”

钟旭瑞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木杵，又抬头望了望铜钟，嘴角重新咧开痴傻的笑。

林阿翠无奈地摇了摇头，从竹篮里拿出个饭团，递到他面前：“喏，野菜馅的，趁热吃。”

钟旭瑞接过饭团，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像捧着什么珍宝。

晨雾彻底散了，阳光落在他身上，也落在那口铜钟上——钟身的梵文在阳光下隐隐泛着金光，像是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