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发誓,我和隔壁那个姓陆的,必须得先走一个。
这庄严的宣誓,发生在我第N+1次修改那见鬼的“星空”系列广告方案,濒临崩溃的深夜。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数字无情地跳向凌晨一点,屏幕上的文字因过度凝视而开始扭曲、变形,像一群嘲讽我的鬼画符。就在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化身桌面清理大师,将一切不顺眼扫入垃圾桶的瞬间——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
一道充满灵魂走音、荡气回肠的歌声,如同精准制导的生化武器,穿透那堵在我看来纯粹是装饰用的承重墙,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也彻底击碎了我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是隔壁那个男人。陆衍。
我猛地向后瘫倒在椅背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感觉它此刻的形状都像极了陆衍那张慵懒又欠扁的脸。
上一次我们交锋,是因为他凌晨三点用破壁机榨西瓜汁,美其名曰“汲取黑夜的灵感”,那嗡鸣声让我梦回工地施工现场。上上一次,是因为我的Wi-Fi名称不堪其扰,改成了“再吵就毒死你”,他倒好,反手就把自己的改成了“来啊解药在这儿”,气得我差点当场心梗。
我们之间的“战争”,早已从最初的敲门抗议,升级到了涵盖噪音对抗、公共区域争夺、乃至网络精神污染的全方位、立体化攻防。
但这次,不一样了。
就在三小时前,我的顶头大BOSS,那位永远面带职业微笑眼神却锐利如鹰的陈总,给我发来了一封邮件。关于我呕心沥血写了三天、自觉光芒万丈的“星空”方案初稿,他的批复简洁有力,用了加粗的红色字体:
“笑笑,创意方向尚可,但整体缺乏生活真实的烟火气。细化,重铸。”
烟火气?
我盯着那三个字,感觉它们像三根冰冷的针,扎在我这个被KPI和 deadline 抽干了灵魂的都是社畜心上。我每天呼吸的是空调过滤后的空气,吃的是十分钟速食外卖,见的最多的是电脑屏幕的反光,你让我去哪里找烟火气?去楼下的烧烤摊吸收油烟吗?
正当我对着邮件无能狂怒时,手机“叮咚”一声,屏幕亮起。小区物业群里,那位热心过度、消息灵通堪比情报局长的王阿姨,连发了三条长达59秒的语音方阵,最后附上一张带着十几个感叹号的文字公告——
重要通知!!!为促进邻里和谐,共建美好家园,本小区将于本周启动“最美邻里”评选大赛!!历时一个月,综合考察邻里关系、互助精神、社区活动参与度等!!!最终获胜者,将获得本年度物业费全免资格及神秘超级大礼包!!!家人们,行动起来吧!!!
我的目光在“烟火气”和“最美邻里”之间来回逡巡,一个大胆、疯狂、甚至带着点变态意味的计划,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骤然照亮了我阴暗的内心。
陆衍。
是你先招惹我的。
你那鬼哭狼嚎是烟火气,你那破壁机交响乐是烟火气,你那无处不在的“咸鱼”精神更是“生活真实”的绝佳反讽。
好,很好。
我露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有些狰狞的微笑,活动了一下僵直的手指,在电脑上新建了一个文档,郑重其事地敲下了标题:《关于将隔壁目标人物陆衍及其附属噪音转化为方案核心“烟火气”的可行性研究报告暨实战操作手册》。
第一战,舆论造势。
我点开业主群,无视了那几十条未读语音,指尖飞舞,打下一行行斟词酌句、看似客观中立实则暗藏机锋的文字:
“夜深人静,忽闻高歌,虽显豪迈,然恐惊扰左邻右舍清梦,尤其家中若有老人幼儿,更是忧心。邻里之道,贵在相互体谅,不知各位高见如何?微笑表情”
发送成功。
不到三十秒,群内几位常年活跃的“正义”邻居开始附和。
“是啊是啊,我也听到了,这都几点了。”
“年轻人有活力是好事,但也得注意影响嘛。”
“支持林小姐的说法,互相理解最重要。”
我满意地看着舆论风向,想象着陆衍看到这些消息时可能出现的、吃瘪又无法反驳的表情。
然而,我低估了对手的脸皮厚度与反击速度。
五分钟后,陆衍在群里现身了。他没有直接回应,只是云淡风轻地发了一条: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以为只有我这种孤家寡人才有此雅兴,原来诸位也都在享受这静谧时光啊。抱拳表情哦对了,刚煮了宵夜,香气有点浓,先道个歉,明天给大家带点我特制的‘静心’凉茶赔罪。”
“静心”凉茶?我想起上周他挂在我门把手上那瓶味道堪比中药、喝一口能精神一整晚的暗黑饮料,胃里一阵翻腾。
第一回合,看似平手,实则我略占下风。这家伙,总能以最“废”的姿态,打出最刁钻的反击。
不行,必须升级战术。
次日清晨,六点整。当窗外天空刚泛起鱼肚白,我设置的手机闹钟准时震动。我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一个激灵翻身下床,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迷你蓝牙音响,调到最大音量,紧紧贴在我们两家之间那堵命运多舛的墙上。
然后,我按下了播放键。
刹那间,一曲充满丰收喜悦、节奏欢快无比的《好运来》,以穿云裂石之势,响彻了清晨的宁静。
“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愿善良的人们天天好运来~”
我甚至能想象到隔壁的陆衍被这“好运”猛然惊醒,从床上弹起,一脸懵逼加崩溃的样子。痛快!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我坚持了三天。期间,我还“不小心”把一盒五彩斑斓的糖果制仿真图钉撒在了他家门口的地垫附近并贴心地在业主群发了警示通知,表示有儿童玩具遗失,请小心脚下,以及多次在深夜他可能游戏激战正酣时,以维修检查为名,请求物业短暂关闭我们楼层的电闸十分钟。
陆衍的反击也随之升级。他门口的“内有恶犬”告示更新为“内有饿犬,投食不定时,敲门必咬”。他开始在我门口放各种口味诡异比如老陈醋麻辣烫味、青柠芥末味的薯片,以及包装上手写着“降噪符水”、“清心寡欲丸”的古怪零食。
我们像两个固执的棋手,在逼仄的楼道和虚拟的群聊里,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却处处刀光剑影的博弈。
战争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工作日。
陈总把我叫进办公室,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笑笑,‘星空’项目是我们下半年最重要的案子,甲方非常重视。他们游戏工作室那边,点名要他们的王牌原画师‘Zhou’亲自参与我们这次的视觉把控和创意衔接。”
我立刻挺直腰板,信心满满:“没问题,陈总!我一定配合好Zhou老师的工作!”
“嗯,”陈总点点头,将一张打印着联系方式的便签纸推到我面前,“这位Zhou老师,才华横溢,但性格……比较独特,是业界有名的‘鬼才’,也是出了名的难搞。你务必做好万全准备,投入百分之两百的精力,拿下这次合作,不容有失!”
“明白!”我双手接过便签,如同接过圣旨。走出办公室时,内心充满了即将迎接挑战的斗志。王牌原画师?鬼才?再难搞,能有隔壁那只咸鱼难搞吗?
回到工位,我怀着虔诚的心情,点开企业微信,找到了陈总推送给我的联系人名片——昵称:Zhou。头像,是一只瘫在沙发上、眼神睥睨、仿佛对世间万物都充满不屑的……卡通咸鱼。
这头像……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上了我的脊椎。
我颤抖着手,将头像图片放大,再放大。那咸鱼的眼神,那慵懒的姿态,那熟悉的画风……
我猛地抓起私人手机,点开与那个被我备注为“隔壁咸鱼王”的微信聊天窗口——那个几乎每天都会因为各种“战争”而闪烁的头像,与电脑屏幕上这张来自甲方爸爸核心合作伙伴的、尊贵的“Zhou”老师的头像,完美地、严丝合缝地、如同命运嘲弄般——重合了。
“哐当。”
我的手机,从我彻底失去力气的手中滑落,砸在办公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一刻,我清楚地听见,不是我手机屏幕碎裂的声音,而是我的整个世界,我那刚刚还在熊熊燃烧的战斗意志,以及我未来至少三个月内所有的安宁日子……一起崩塌碎裂的巨响。
天空……不,是我这间格子间上方的天花板,它真的塌下来了。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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